帶來進來的宮女又怕又惡心,幹嘔了一下,將我送過去,就趕緊關上了門。
我環視了一圈。
這個地窖散落著貧民的衣服和手足,我甚至在裡面看見了一兩個熟悉的面孔。
而地窖中間,卻是用黃金打造的一個龍椅,上面坐著兩個泥土小人。
一個泥土小人上寫著太子哥哥,一個寫著我要做長公主。
他們將他們的王位和榮耀建立在這麼多人的顛沛流離和S亡之上。
這裡面,應該也有哥哥的。
接下來,我可有的事做了。
一件事是找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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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是制箭。
曾經我很難用人骨制箭,因為都是戰友或者同伴,希望他們入土為安。
然而現在,我有很多人骨。
每一根都充滿了仇恨。
6
日子慢慢過去,陽信公主不願意讓我近身侍奉,我也不急,我在找一個機會。
終於有一日,陽信公主給皇帝皇後請安,我和幾位侍女一起站在外面等她。
一同請安的還有宮裡的其他幾位孩子。
我看見了太子殿下,一身長袍金絲閃耀,隨便一根線,都夠我和哥哥能吃一年。
其他孩子也正如傳言所說,要麼還小,要麼哆哆嗦嗦,看見太子和陽信頭都快低到地板了。
隻有貴妃誕下的長子,穿著樸素長袍安靜站著,經過我的時候,不著痕跡掃了眼我空空的袖口。
請安完畢後,皇帝也出來了,他滿頭華發,神色倦怠,看見了我故意露出來的殘臂:「信兒身邊無人了嗎?怎麼竟是身體有疾的人在侍奉。」
陽信公主訓斥我:「哪裡來的不知禮數的東西,給本宮帶下去。」
我跪下去:「奴婢失儀,但想鬥膽為公主殿下說兩句。」
「哦?」皇帝說,「你想說什麼?」
我:「奴婢雙手有疾,是公主殿下心地善良,收留奴婢,給奴婢衣食,奴婢感恩不已。此事都是奴婢的錯,懇請陛下千萬不要怪罪公主殿下。」
皇帝一愣,看向陽信公主:「朕從前隻聽聞信兒驕縱無禮,還憂慮是朕寵壞了,原來信兒如今竟是如此心地善良嗎?」
陽信公主愣了下,然後害羞地垂頭:「兒臣脾氣略壞,但大事卻懂。天下萬民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呢,兒臣看著她受苦不忍心,如今把她帶在身邊,反倒開心許多。」
皇帝欣慰地感慨:「信兒長大了。」
他也欣慰地看向皇後:「不愧是中宮之主,你教出來的兒女,是一個比一個好啊。前些日子,太子還奉上了一個竹編,朕實在喜歡。」
因為我,皇帝大肆誇獎了一遍陽信公主和太子,讓他們諸多皇子皇女面前賺足了風頭。
皇帝走後,太子走過來,看物品一樣看著我:「不錯,她如今就是我們的活招牌。你不如讓她貼身侍奉你,更讓父皇覺得你真心待她。」
陽信公主撇撇嘴:「可是,她又不是什麼名門教導出來的丫鬟,還缺胳膊少腿的,跟在我面前,多晦氣。」
「父皇年事已高,此時正是攸關時刻,我們多多表現,日後還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太子壓低聲音說,「那些粗鄙寒門,我上位之後,定要清理掉這些髒東西。」
陽信公主聽著太子描繪的未來,雙眼發亮,將我叫過去,親切道:「以後呀,你就貼身侍奉本宮,逢人便說,是本宮心地善良,幫助弱小,好好幹,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我應是。
全宮都知道,陽信公主跟前有了個得寵的丫鬟,整日侍奉左右,還沒有雙手。
而全宮也都在或真心或附和贊嘆陽信公主真真是生在皇家卻心善到與平民打成一片,善良無比。
因為這個,皇帝賞賜了陽信公主好些東西,還給了太子更多的權力,讓陽信公主好不快活。
她吃著不應季的瓜果,讓一堆人在她旁邊揉腳捶腿,還聽著侍女給她匯報外面對她的美譽。
「現在全都在傳呢,陽信公主慈面心善,竟收留斷手的平民做侍女。」
「現在好多人都巴不得來侍奉公主殿下您呢。」
我幫忙捶著腿:「奴婢聽說,大殿下正在京城外施粥。定是聽了殿下的美譽,在東施效顰呢。」
陽信公主卻皺了皺眉。
大殿下就是皇長子,他是已故貴妃的孩子,隻是貴妃身份卑賤,誕下他難產而S,變成了不可觸的歷史。
我見過皇長子,我甚至碰到過他的手。
我從他手中接過粥碗。
在陽信公主和太子那次酒樓事件後,年冬就更不好過了,碰見收成不好的年份,皇長子總是在京城外支起粥攤施粥,如果不是他,我和哥哥早就飢寒交迫而S了。
皇帝對他態度不明,但聽說曾經想立他為太子,後來他母妃S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陽信公主不爽地問:「父皇知道嗎?」
「陛下知道,還誇獎了幾句。」我癟嘴,「我看他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呀,開心的不得了。」
在陽信公主的耳朵裡卻不是這個味道了,她翻身起來:「不行,我決不能讓任何人動搖太子哥哥的位置。」
身側的侍女問道:「那,我們也出去施粥?」
陽信公主一巴掌扇過去:「那等骯髒事情,是本宮做的嗎?」
身側侍女立刻跪下請罪。
我附到她耳邊:「殿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您告訴大家您要去施粥,屈尊過去,然後坐在轎子裡,像宮裡一樣舒舒服服的就行了。」
她一聽,笑了:「你倒真有點聰明在身上。」
7
京城外布起了粥攤。
陽信公主乘坐一頂轎撵,金玉流蘇裝飾其上,裡頭籠著香爐,溫暖如春。
皇長子是一定破舊的小轎,穿著布衣的侍從扶著皇長子下轎,在寒冬臘月裡,他籠著手爐的手還是凍的通紅。
聖旨本來說的是讓兩位皇子皇女親手施粥幾碗,以示體恤。
但是陽信公主根本不下轎,把我打發去施粥,叮囑我:「不許那雜種休息。」
我想了想,她說的雜種應該是皇長子。
於是皇長子施粥幾碗準備回轎的時候,我站在了他們面前:「呦,我聽說殿下體恤民情,這才幾碗就不願意了?」
皇長子殿下身邊的小廝怒道:「你怎麼跟殿下說話!況且殿下這身衣裳,在寒風裡再站下去非生病不可!你家公主最心地善良,她怎麼不出來呢?」
我:「公主殿下的仁慈名聲是陛下親口誇獎的,怎麼,你是說陛下看錯了嗎?」
那小廝說不過我,氣的臉通紅。
皇長子回到了粥攤,我坐在一旁指揮他忙裡忙外。
我挑剔道:
「手爐礙事,我家公主手冷,把手爐給奴婢吧。」
「大氅礙事,我家公主缺個靠墊,把大氅給奴婢吧。」
小廝怒不可遏,都被皇長子攔下了。
我將這些講給公主聽,還問公主需不需要其他樂子。
公主說冷,還需要加點炭火,再來幾疊葷菜。
我應是,立刻差人去宮裡拿。
我看著她幸福的樣子,冷笑。
快樂吧,現在有多快樂,以後才會有多痛苦。
回到粥攤,皇長子因為太忙,蒼白的臉上已有了點血色,我不對他行禮,他反倒敬我一聲姑姑。
我將大氅和手爐扔回給他。
手爐裡充滿了上好的黑炭,大氅裡也包了一些。
拿到溫暖的手爐的時候,皇長子探究地看我一眼。
我說:「殿下今日出宮,就是炭火都燃了三盆,也不知道大殿下可有如此本事呢?」
小廝又被我氣的想上來手撕我,被皇長子攔下了。
8
陽信公主因為施粥,美美地跟太子邀功。
太子卻瞥了她一眼:「還說呢,你去施粥,燃了三盆炭,吃了兩隻雞,父皇不悅,還問我在宮內是不是也是如此不知節儉。」
陽信公主大驚,繼而憤怒:「一定是那個雜種在羨慕嫉妒,他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才眼饞我有這些,又把狀告到了父皇那裡。」
太子嘆氣:「京城裡又來了一批流民,這次飢荒格外嚴重。戰時飢荒,父皇愁的厲害,關鍵時刻,你可千萬別掉了鏈子。」
我知道太子在怕什麼,我朝祖制,雖立太子,卻可以改。
太子心煩,陽信公主也就跟著煩,打罵了好幾個下人。
我走上前:「我瞧著大殿下懦弱無能,可陛下就喜歡那個樣子。」
陽信公主怒氣衝衝:「都是髒人賤人,隻有本宮和太子哥哥血脈尊貴,他有什麼能跟本宮和太子哥哥比的。」
「陛下喜歡這樣,大殿下故意裝成這樣。」我說。
陽信公主眼裡閃過一絲憤恨:「是,他一定是裝的,故意裝成這樣討父皇喜歡,還不是為了權力。」
「我記得陛下誇殿下心地善良的時候,也十分歡喜呢。」
陽信公主眼中閃過光亮:「對啊,就許他裝嗎?本宮也可以裝。」
這次她積極地將銀子和糧食往外送給災民。
她盤算著:「區區一點東西,換哥哥的國庫,值了。」
她耐著性子,跑到佛祖祠堂中,等著皇帝經過的時候,就開始大聲祈禱:「佛祖,保佑百姓太平安康吧。」
皇帝對她的轉變很是感動,拉著她的手感慨:「從前朕擔心你與你哥過慣了舒服日子,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朕放心許多。」
太子也跟著一起,開始參與到飢荒的賑濟當中。
皇帝甚是欣慰,一部分兵權交給太子,說讓太子保護好自身安全,太子和陽信公主心裡很開心,裝的更加賣力。
陽信公主說自己日夜流淚,以身試驗流民飢荒之苦。太子殚精竭慮,恨不能親赴飢荒所在之地與民同苦。
皇帝把我叫過去,問我:「朕的二兒子和三女兒果真如此覺得嗎?」
我躬身:「奴婢不敢說假。戰亂飢荒之後,公主殿下似乎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關心百姓,對奴婢親人們也多加慰問。」
我將陽信公主做過的事添油加醋地給皇帝描述了一遍,皇帝點點頭。
次日,皇帝的旨意下來,說特派太子前往江南江北,賑濟救災,安撫百姓。
9
陽信公主又發怒了。
「那些地方在發飢荒,那裡的人都未開化,髒的豬狗不如,怎麼能讓太子哥哥去那種地方。」
太子勸她冷靜一下:「如今旨意已下,還能怎麼辦。你別激動,福禍相依,雖然是不愛幹的差事,但是幹好了,卻絕對可以鞏固本宮的勢力。你隻管在宮內穩住局面。」
誰知太子剛走第一天,就出事了。
皇長子在早朝中出列,洋洋灑灑說了好幾條應對戰亂和飢荒的意見,讓皇帝連連誇獎。
陽信公主不快活,又是抓來好幾個流民打罵:「你們幹什麼不好好種地好好繳稅,讓太子哥哥受苦受累去那種地方。」
流民不知她說的什麼,隻知道求饒。
打累了,陽信公主招呼我。
因為我給她出了很多主意得到了陛下的喜歡,她對我格外信任。
她說:「你來說,我該怎麼穩住局面?」
我略微思考:「我們姑娘家肯定不能參加國事,如今隻有與民同樂,繼續立好我們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
「可是那個雜種看太子哥哥不在,已經耀武揚威起來了。」
「大殿下根本不如太子殿下根基深厚,一時半會兒起不了風浪,隻要太子殿下早日平安歸來即可。」我說,「殿下母家雄厚,不如私下多給太子殿下派去點銀兩,也好讓太子殿下不在那邊受苦。」
「是了是了,還是你想的周到。」陽信公主馬上安排了下去,她懶得管,讓我監督這些銀子和糧食的運送。
我將幾位關鍵人物都換成我自己的人,陽信公主為了太子哥哥,不惜掏自己的老本,運出去的馬車一倆倆金碧輝煌,我的人偷偷拿走大部分,都分給了以前的朋友。
而以前的朋友,也會趁機將外部的變動交給我。
比如前線戰事吃緊,軍餉糧草都不足。
比如京城中流民一日比一日嚴重,如今不是我的接濟,搶食的事兒比以前還要嚴重。
最後他們還給了我一個宮內密辛,讓我關鍵時刻,脫身保命。
我因為身份低微,所以陽信公主問我如何展示她與民同樂。我思考片刻,說很快就是國宴,還會有外國使者來,公主跳一支民舞,既給皇帝好的印象,也給面子。
陽信公主很快樂地答應了。
她整日在宮內,沒接觸過什麼,我教給她一支放浪的舞,她問侍女好不好看,侍女既怕她,又怕我,隻能連連點頭,說好看好看。
國宴那一天來了。
有與我國交好的使者在場,外面流民四起,內部歌舞生平,太子之位空著,皇長子坐在了離皇帝最近的地方。
我今日已經作為陽信公主的貼身女婢入席,陽信公主瞥了一眼皇長子:「什麼東西也配坐在那裡,等本宮一舞驚豔到父皇後,本宮坐到父皇身邊去。」
我給她夾最嫩的乳鴿肉。
吃吧,這可能是你最後快樂的日子了。
等到酒過三巡,陽信公主自請舞蹈,皇帝允許。
但是等她做出幾個動作之後,皇帝的臉色變了。
使者竊竊私語,有人小聲說:「這不是蠻荒地女妓的舞蹈嗎?」
她舞畢之後,興致勃勃等著皇帝誇他,卻見皇帝鐵青著臉色,一言不發,還是皇長子打了個圓場:「我們繼續談剛剛的貿易合作吧。」
陽新公主生氣,卻又不至於真的在國宴上發作,隻衝著我罵了一晚上的皇長子:「他插什麼嘴,這是他插嘴的地方嗎。」
宴畢後,皇帝將公主叫到御書房,太子送的竹編還放在桌上。
皇帝斥責她:「胡鬧!」
陽信公主不明所以:「父皇,兒臣為您展示我們大國與民同樂的風範,怎麼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