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幼時為救宋淮璋,臉上留下一道可怖的傷疤。


 


宋淮璋從不嫌棄我。


 


他說我心思澄澈,是世間最美最好的女子。


 


但成親當天,他從馬上摔下後,失憶了。


 


他說我面目醜陋,不可能娶我。


 


還說我庶妹嬌俏可人,是當妻子的不二人選。


 


我聽到這話後,沒有哭也沒有鬧,而是默默換下喜服,踏上了替宋淮璋尋找草藥的道路。


 


我不怪宋淮璋,等我治好他,他會想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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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山路崎嶇,風雪太大,我不小心滑了腳,掉下了山崖。


 


再醒來時,我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1


 


喜婆給我拿來一個湯捂子時,我正拿著脂膏試圖遮住臉上的疤痕。


 


婢女沅桃替我梳發,笑著打趣:


 


「小姐,不用遮的,小姐這麼美,世子喜歡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嫌棄。哦不對,現在該叫夫人啦。」


 


我羞紅了臉,指尖沾著脂膏,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繼續。


 


門外突然一陣喧哗,馬蹄聲後,是府裡小廝們焦急的聲音。


 


「夫人,世子爺從馬背上摔下,暈倒了!」


 


下人匆匆來報,我顧不得梳妝,忙朝大門外趕去。


 


宋淮璋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表情痛苦,額頭蹭破了皮。


 


2


 


我師出藥王谷懸壺大師,這些年住在世子府,闲暇之餘給百姓們看過大大小小的病。


 


是以宋淮璋昏迷後,一切都是我親力親為。


 


我照顧他整整一夜,連身上的喜服都來不及換下。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宋淮璋終於醒來。


 


「可有哪裡不舒服?」


 


我扶著宋淮璋坐起身,看向他的眼裡滿是擔心。


 


宋淮璋愣了愣,伸手指了指桌上,嗓音沙啞:「水。」


 


我忙站起身給他倒水,卻因為低頭照顧他太久,猛地起身時,有些眩暈。


 


我曾經為了給宋淮璋做菜,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一點點傷口都能讓宋淮璋自責整整一天。


 


可今天,我的頭差點撞到了柱子上,宋淮璋都沒有開口關心我一句,而是一口氣喝了半壺茶。


 


我隱隱覺得不對,然後便聽到宋淮璋問:「姑娘是誰?」


 


3


 


「世子,這是夫人啊!夫人照顧了你整整一夜呢!」


 


我尚未反應過來,沅桃忍不住先替我開口。


 


我拉了拉沅桃的衣袖。


 


宋淮璋昏迷後醒來,也許隻是一時糊塗,這個時候不能急躁。


 


但宋淮璋的反應竟比沅桃還大。


 


「胡說什麼?姑娘你臉上一道疤,實在不是宋某喜歡的類型。宋某不願揭人傷疤,但姑娘你……你這樣貌著實恐怖。」


 


宋淮璋伸出手指著我,人卻接連後退,退到了床腳。


 


我擔心嚇著他,連連擺手後退,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沅桃心疼我,比我先落淚:「夫人哪兒醜了?夫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宋淮璋卻連連搖頭。


 


「你是她婢女?那你當然替她說話。」


 


我刻意壓下心間傳來的鈍痛,對上宋淮璋的目光。


 


他見我不說話,膽子大了起來:「你是我夫人?」


 


我點點頭。


 


「拜過堂?」


 


我搖搖頭。


 


「你在拜堂前,從馬上摔下來……」


 


我耐著性子解釋,卻被宋淮璋打斷。


 


「沒拜堂,那就不算夫人。」


 


我一時語塞,伸出手想再替宋淮璋把脈,身後傳來一道甜膩女聲。


 


4


 


「淮璋哥哥!你終於醒了!」


 


庶妹一襲黃衫,越過我徑直撲到了宋淮璋身上。


 


宋淮璋穩穩地接住了她。


 


「姑娘是?」


 


「淮璋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林菀菲,小時候救過你呢!」


 


宋淮璋的眼睛亮了亮。


 


我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庶妹從小嫉妒我,我擁有的東西,第二天都會被她搶去。


 


母親在世時,父親尚向著我,可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娶了姨娘,丞相府裡,便再沒了我這個大小姐。


 


下人們唯林菀菲馬首是瞻。


 


我不願困囿於後宅爭鬥之中,離開丞相府後,偶然間救下宋淮璋,便在他府上住了下來。


 


沒承想庶妹想趁著宋淮璋失憶時顛倒黑白。


 


我捏緊手中的帕子,朝庶妹厲聲喝道:「林菀菲,出去。」


 


林菀菲一愣,轉頭卻將宋淮璋摟得更緊了:


 


「淮璋哥哥,姐姐從小就欺負我,長大了還要將你也奪走。昨日明明是我同你成親,可姐姐卻將我關在柴房,自己偷偷換了喜服來找你。淮璋哥哥就是被姐姐氣到了,才失憶的。」


 


「你胡說!」沅桃氣得渾身發抖。


 


我皺了皺眉,想要同宋淮璋說清楚:


 


「宋淮璋,你不要相信她,你隻是暫時失憶了,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治好你。」


 


「天底下大夫那麼多,我為什麼要你一個醜女人替我醫治?」


 


宋淮璋抬頭看我,這一次,他眼裡沒有禮貌疏離,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厭惡。


 


他上下打量我,出言嘲諷:


 


「菀菲嬌俏可人,心地善良,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姐姐?來人,脫掉林姑娘的喜服,將她丟出世子府,不準再放進來!」


 


5


 


我被人趕了出來,天寒地凍,宋淮璋甚至不肯給我一件外套。


 


我隻著裡衣,站在世子府門口,紅了眼睛。


 


曾經被我救治過的嬸嬸們拿了自己的棉袄讓我穿上,她們心疼我的身世,拉著我的手就要帶我回家:


 


「林姑娘不要傷心,你心地善良,醫治過我們這麼多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世子隻是暫時不記得了,等他恢復記憶就會接姑娘回去,天冷了,上我家吃點東西吧。」


 


沅桃在我身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曾經被我醫治過的叔叔嬸嬸們都眼含淚光地看著我,明明是很煽情的場面,我卻來不及難過。


 


我不怪宋淮璋,他隻是不記得了。


 


天雪山有一種珍稀藥材,名叫冬離草,能治腦疾。


 


隻要醫好宋淮璋,他就能記起我。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從發間摘下一支金簪遞給沅桃:「好好生活,等我回來。」


 


6


 


雪下得太大,我在世子府旁租了一間客棧,準備等雪停了後動身。


 


傍晚時,林菀菲卻找了過來。


 


她先是向我展示了滿身的珠寶,又炫耀了宋淮璋有多麼寵愛她,還說自己馬上要成為世子夫人,我這輩子都不能再壓她一頭。


 


她身上的環佩叮當吵得我頭疼,我看了眼窗外漸漸小下去的雪和粉紅色的晚霞,深吸了一口氣。


 


就現在動身吧。


 


不想再聽林菀菲聒噪了。


 


沿途欣賞晚霞,總比沉浸在悲傷中好。


 


7


 


快馬加鞭趕到天雪山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雪越下越大,我帶的帳篷不足以抵擋風雪,我便準備爬到半山腰,躲進山洞歇一晚。


 


可山路崎嶇,我高估了自己的體能,腳下一滑,就這麼從山崖上摔了下去。


 


再睜眼,我渾身是傷,身邊還躺著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8


 


我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好在尚有呼吸,我抬頭觀察四周。


 


天已經微亮,我忍著後背的疼痛將人拉到了山洞裡,又找了點樹枝燃火取暖。


 


火光映照下,我開始打量面前的男人。


 


眉目俊朗,哪怕是閉著眼,周身卻透著一股孤冷。


 


腰間繡有鎏金絲線,玉佩清透,看上去像是富貴子弟。


 


但他脈象不穩,氣血不足,中了毒。


 


我拿出隨身帶著的金瘡藥和針灸包,先替他止血,又用針將他體內淤血排出,再從天雪山上抓了把草藥喂他吃下。


 


我忙活了一個上午,額間出了汗,大功告成後,我轉身想要休息,一把短劍卻突然抵在我脖前,身後響起男人的聲音,語氣中滿是威脅:


 


「誰派你來的?不說我就S了你。」


 


刀鋒劃破了我的皮膚,傳來一陣陣刺痛,我心中冒了一股火,轉身狠狠推開他:「是我救了你,還替你解了毒,你真沒良心。」


 


我這一推,正好推到了他的傷口處,男人捂著肩膀吐了一小口血,表情痛苦,卻在看到我的臉後愣住了。


 


「看什麼?我臉上有東西不成?」


 


面前的男人奇奇怪怪,我沒好氣地開口。


 


可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被包扎過的傷口,又運功探了探自己的脈搏後,突然朝我舉手作揖,語調都變得輕快:「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敢問姑娘芳名?」


 


他動作滑稽,我抿唇偷笑,剛想回答他,卻愣住了。


 


我叫什麼名字?


 


9


 


腦袋裡似乎有一團霧,將我所有的記憶都堵住了。


 


我記不得自己叫什麼,也記不得自己為何來到這天雪山。


 


意識到自己失憶了,額頭上被我忽略的傷也開始隱隱作痛。


 


意識恍恍惚惚,快要暈過去時,我給自己扎了一針。


 


記不起來就不記了,天雪山上正好有冬離草,能治腦疾。


 


做完這一切,我扭頭看,男人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你失憶啦?


 


「你的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不如叫你月牙好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沈歸舟。」


 


10


 


沈歸舟此刻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全然沒有剛醒來時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陰鬱,而是笑眯眯地問我要去哪。


 


我默默收拾自己的包裹,不準備搭理這個聽了自己救命恩人失憶後還開心的男人。


 


風雪已經停了,我得趕在天黑前找到冬離草再下山,我細胳膊細腿的,難保不會第二次從山崖上摔下來。


 


見我要離開,沈歸舟攔在我面前,他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折扇,上面寫著【風流倜儻】四字,在我面前悠悠扇著:


 


「月牙恩人去哪裡?上刀山下火海,沈某必定追隨。」


 


我翻了個白眼,指著他裸露在外的傷口提醒道:


 


「你肩上有傷,再使力,胳膊是會廢的。」


我故意將沈歸舟的傷勢說得嚴重,想讓他趕緊回去休息,別再跟著我,可沈歸舟收了折扇,反而向我邁進一步:


 


「所以我更要跟著月牙恩人了,恩人醫術高明,沒有你在,我可怎麼辦啊。」


 


11


 


於是我身後多了個跟屁蟲。


 


天雪山山路陡峭,我一邊注意腳下石塊,一邊搜尋冬離草的身影。


 


沈歸舟卻能如履平地,甚至左顧右看,不斷逗我說話:


 


「月牙,你看這草是不是你要的冬離草?」


 


我回頭一看,沈歸舟正擺著自認為很帥的姿勢,抓著一把狗尾巴草衝我笑。


 


我無語望天,轉身繼續趕路。


 


還沒消停一會,身後又傳來沈歸舟的聲音:「月牙,看看這個!」


 


如此反復幾次,我覺得有些煩,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又看著面前白茫茫的雪地,突然一陣氣惱。


 


如果不是沈歸舟總是逗我說話,使我分心,也許我早就找到冬離草下山了!


 


我越想越氣,連帶著語調都變高了些:


 


「沈歸舟,你快閉嘴吧,你以為你說話很好聽嗎?叭叭叭個沒完,你煩不煩?」


 


但我忘記了,在雪山上,是不可以高聲說話的。


 


我話音剛落,頭頂一陣窸窣,有大塊積雪掉落,我來不及躲,情急之下,是沈歸舟衝上前來護住了我。


 


他血色的衣袍遮住了我的眼睛,黑暗下,我隻能聽見沈歸舟痛苦的悶哼聲。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一絲光亮,雪崩終於停了,我卻看到沈歸舟蒼白痛苦的臉。


 


12


 


再次回到山洞中,我找了更多的木柴生火。


 


幸好落下的雪塊不大,沈歸舟隻受了些皮外傷。


 


隻是衣衫都湿透了。


 


我糾結半晌,對著昏迷的沈歸舟念叨:


 


「醫者面前沒有男女之分,待你醒來可別說我吃你豆腐。」


 


然後狠狠心,一件件褪去沈歸舟的衣衫。


 


我不敢看沈歸舟的身體,指尖觸及他的肌膚,也引得我臉頰發燙。


 


我將衣物全部掛在火堆旁烘幹,又將自己身上的袄子脫下給沈歸舟當被子。


 


做完這一切後,我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暈,於是沉沉睡去。


 


夢裡似乎聽到沈歸舟的聲音。


 


有人喚他太子,還問他該如何處置我。


 


沈歸舟輕笑一聲,說要帶我回去做太子妃。


 


我搖搖腦袋,隻覺這夢也太離譜了些。


 


13


 


宋淮璋這些日子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他與林菀菲成婚後到達了頂峰。


 


他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明明林菀菲嬌俏可人,是當妻子的不二人選。


 


但他這些天總是能想起林菀菲姐姐的臉。


 


林菀菲的姐姐,那天穿著喜服,說自己是他夫人。


 


宋淮璋覺得有些可笑。


 


他堂堂世子,怎麼會娶臉上有疤的女人?


 


他派人打聽了那個女人的身世。


 


那個女人叫林南茵。


 


原本是備受寵愛的丞相嫡女。


 


可惜她母親走得早,林丞相之後又納了妾。


 


她在丞相府中的日子便沒那麼好過了。


 


宋淮璋每日午時會聽下人們搜集來的關於林南茵的故事。


 


他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對這些故事感興趣,卻總是控制不住想要知道更多。


 


宋淮璋聽說她後來被趕出了丞相府,又被懸壺大師帶回藥王谷當徒弟,隻覺得她命途多舛,讓人心疼。


 


但當宋淮璋聽到林南茵因為救了一個人毀容後,他愣住了。


 


14


 


宋淮璋連忙叫來那個叫沅桃的婢女。


 


聽到沅桃哭著說,他與林南茵曾經很相愛的時候,宋淮璋突然有些不敢面對現實了。


 


他顫著聲音問沅桃:「你說的都是真的?」


 


沅桃哭著從房中拿來他與林南茵的定情信物給他看。


 


是個瓷娃娃。


 


宋淮璋認得這個娃娃。


 


因為他房中也有個瓷娃娃。


 


和這個娃娃正好是一對。


 


宋淮璋突然有些頭疼。


 


他猛地站起身,衣袂帶翻了桌上的娃娃。


 


娃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宋淮璋又彎下腰去撿,他不知怎的,手都在顫抖。


 


碎片劃破手指,傳來一陣刺痛。


 


宋淮璋恍惚了一下,然後什麼都記起來了。


 


15


 


我醒來的時候,頭頂是金色的床帳,鼻尖是好聞的古檀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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