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醒了!”好秋先發現我醒了,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好秋的眼圈好像有點紅。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阿父阿母和皇舅舅便全圍到我床邊來了。
“謹婉,頭還暈不暈?以後要好好吃飯,你看你這次暈倒,把大家都嚇得不輕。”皇舅舅聲音似乎放輕了許多。
“是要好好吃飯,阿母天天給你燉補湯好不好?”阿母輕輕撫了撫我的頭發。
“阿父見過周衡那小子了,是個好孩子,肯定會好好疼我們謹婉。”
阿父扯了扯嘴角,好像是想對我笑一笑。
皇舅舅和阿父阿母對我說話輕聲細語的,仿佛我是易碎的珍寶,我偷偷在被子裡掐了下自己的腿。
疼的,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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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夢,那便是我病得不輕,可竟無一人肯告訴我我究竟患了何病。
我要是逼問得緊了,好秋和小雪就不說話,隻紅著眼,撲簌簌落下淚。
春獵結束沒兩天,我與周衡的婚期也定下了,六月初十。
還有兩月有餘,雖是成日忙著繡嫁衣,但我絲毫不覺乏味枯燥,想著能嫁給周衡,與周夫人做婆媳,我便希望日子過得快些再快些。
隻是最近不知怎麼回事,我上腹總是疼痛,原來偶爾也會疼,如今頻繁了許多。
自春獵那日我昏倒後,藥便沒斷過。阿母幾乎天天都陪在我身旁,她誇我心靈手巧,繡的鴛鴦活靈活現。
我垂頭羞赧一笑,從前指尖被扎成了篩子的那些時光,現在想來也覺得開心值得極了。
皇舅舅和阿父經常託人給我送來些稀奇小玩意兒,還有各式各樣的話本子,我才曉得原來別人的故事那樣精彩。
我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夢裡我幸福又滿足,我甘願沉溺其中。
隻是我的腹痛之症越來越嚴重,它想把我從這場美夢裡叫醒。
我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阿母現在對我縱容極了,就像這十幾年來那麼縱容笙笙一樣。
我鬧著要出去逛逛,阿母本是不同意的,見我不痛快了便答應了。還特意囑咐好秋和小雪跟好我。
醫館前好秋和小雪跪在我身前,攔住我想要進去問醫的腳步。
“看來這病,當真要緊得很。”我決意要進去,她們又怎麼攔得住呢。
大夫說我身患絕症,命不久矣。
我怔愣了一會兒後,沒忍住笑出了聲,當真是海市蜃樓一場。
我謹婉哪有那個好命啊。
12
我回府後便把自己關到了房裡,大家都瞞著我一人。
難怪最近阿父阿母和皇舅舅都待我這般好,原來是人之將S,他們也不用演太久。
阿母哭著拍門哀求我把門開開。
外面真吵啊,鬧鬧糟糟的。
後來鬧到晚上,皇舅舅帶著御醫來了,阿父如姨和阿正竟也能進公主府的門,多稀奇。
我把門打開,御醫給我診脈,滿是寂靜。
大家都用期望的眼神看著御醫,御醫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小姐上次昏迷,微臣已說過是回天乏力,這半月來小姐脾胃狀況惡化得更快了。”
御醫話音剛落,慟哭聲便響起了。
“定是小姐從前在宮中吃的飯菜又冷又硬……”好秋哭聲哀戚。
“王廚做菜總是不放鹽,小姐根本吃不下吃不飽……”小雪悽切大哭。
阿母往常多麼高傲冷豔的一個人,如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片刻後厲聲問道:“王廚為什麼不放鹽?”
外面雞飛狗跳了許久後,聽說王廚供認是笙笙吩咐的,一個受盡寵愛的小姐,另一個被棄如敝履的小姐,廚子該聽誰的一目了然。
但這歸根結底也怪不了笙笙,我看著眼前不住落淚自責的阿母,阿母平常那樣精致的一個人,如今頭發微亂眼妝也哭花了。
“阿母,這是謹婉的命。”我的命是阿父阿母給的,如今不過是還回去了。
御醫又說我的病症不僅是從幼時落下的病根,後來更是長年吃大量寒性食物。
阿正聽了太醫的話愣了片刻,突然雙眼含淚望向如姨。
“阿母,是你給謹婉阿姊吃的寒物!”
原來我剛回林府時,如姨便跟心腹商量要用寒物傷人,當時阿正無意中聽見了,被如姨應付過去了。
阿母聞言像是被惹怒的公雞,指著如姨的鼻子便罵了起來。
阿母和如姨爭執不休,一旁的阿父看起來疲憊萬分。
“我跟林郎本就情投意合,是你囂張跋扈橫刀奪愛!林郎根本無意碰你,是你下藥得來的這個孽種,還要我們來養,憑什麼?而且你當她為何幼時便會落下病根?是你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從前不知道擠兌了皇後娘娘多少次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你還敢把這孽種留在宮裡。陽華,是你自己SS她的。”
如姨面部扭曲,聲音尖刻,每說一句,阿父阿母和皇舅舅的臉色便白一分。
“夠了……”我想喝止她們,結果腹部突然劇痛,喉嚨湧上一股腥甜,竟是吐出了一口血。
“謹婉阿姊,對不住阿姊,阿正錯了嗚嗚……”
阿正過來扶住我,小少年哭得鼻涕眼淚橫流,醜S了。
“阿正,我從未怪過你。別哭了,阿姊好久沒看見你笑了。”
我忍著腹部劇痛勉力笑了笑,又轉頭看著默然流淚的阿父。
“阿父,把如姨和阿正帶回去吧,本就不該踏進公主府的大門。”
阿父捂臉低聲嗚咽了幾聲後,才拉著哭得難以自控的阿正慢慢走出去了。
皇舅舅眼眶通紅,語帶迷茫:“皇後……朕真的不知道皇後會對幼子下手,你剛出生的時候小小一團,朕國事繁忙,實在無心多看顧你。”
皇舅舅說到後面不自覺哽咽了一下,我掀開被子在好秋和小雪的攙扶下對皇舅舅磕了個頭:“謹婉謝皇舅舅賜名,謝皇舅舅養育之恩。”
皇舅舅連忙把我扶起來讓我好好休息,回宮時把御醫留下了。
阿母仿佛受到了巨大打擊,整個人反復低喃著怎麼會怎麼會。
是啊,怎麼會呢?
後來的兩天阿母素面朝天地陪在我身側,絮絮叨叨的。
“阿母已經請了兩個教習嬤嬤好好教導笙笙了。”
“皇後被禁足三個月,眼下大公主的母妃已經榮升貴妃之位了。”
“林今湛還是舍不得他那好心上人,隻是讓他們母子分開了。”
“謹婉,我是不是不配為人母……”
哪裡,阿母怎麼不配做人母,阿母對笙笙事無巨細事事上心,是謹婉不配為人女。
謹婉命不好,不配得到愛。如今快S了也好,S了就解脫了。
念及此,我終於開口打斷阿母的碎碎念了:“阿母,把親事退了吧。”
周夫人和周衡這樣好,萬一落得個克妻的名聲可如何是好?
胃和心同時痛起來,一時之間我竟難以區分哪裡更痛。
13
小雪給我喂藥時說婚事退得不太順利,阿母態度強硬也沒能退成。
我的眼淚倏然落下,這藥太苦了。
如今府裡變著花樣做些精致小食給我吃,隻是剛咽下去便忍不住吐出來。
我再不會因為飢餓輾轉反側,隻是仍然睡不著,腹部隱隱作痛,正忍耐著忽聽窗響。
心念一動,我披了件外衣打開了窗,窗前赫然是面沉如水的周衡。
“我病了。”我淺笑,周衡臉色忽變,不過片刻眼眶通紅。
“御醫說治不好了。”
周衡轉身,平復了好一會情緒後才轉過身來,“那也嫁給我吧,謹婉,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我看著周衡眼角的淚痕,心痛如絞,周謹婉,真好聽,可我不能那麼自私啊。
“退親吧,阿衡,這是我的遺願。”我的聲音散在風裡,支離破碎。
阿母說親事退了。
親事退後的第三天,小雪說阿父把周衡打了一頓,阿父一個文人如何打得過周衡?無非是周衡站著挨打不還手。
宮裡來了賞賜,是一匹溫順小馬,可惜外頭太陽太毒,我吐血越來越頻繁,也不能出去看看。
還想有機會騎馬去深山獵狼呢。再沒機會啦。
我現在瘦了許多,從前的衣裳穿在身上寬松極了,阿母非要用那些好料子給我制新衣。
我說這些好料子給一個將S之人穿多可惜,阿母紅著眼叫繡娘抓緊給我制成。
腹部越來越痛,我像笙笙一樣撒嬌耍賴不願意喝藥,阿母還是不疼我,她隻會流著淚叫我乖乖喝下去。
後來我連藥都喝不進去了,喝下去就會吐出來然後吐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把好秋和小雪嚇得哭聲綿綿不絕。
我問好秋和小雪日後想做什麼?
兩個傻丫頭說就想服侍我,我都活不了多久了,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我一提起這件事她們就哭得我腦仁疼,沒辦法我隻能自己為她們做打算了。
好秋其實早就到了出宮的年紀,不過是二皇子故意留著人磋磨她。幼時聽好秋說過她有個妹妹,我現在有好多銀錢了,那便給好秋一大筆錢讓她去尋妹妹吧。
至於小雪,她與公主府的一個小掌櫃不知怎麼好上的,可惜吃不上她的喜酒了。那便添份厚厚的嫁妝吧。
也不知道晦不晦氣。
問阿母拿了兩人的賣身契後,我連著要給她們的首飾銀錢一塊給她們了。
兩人差點哭成淚人,我現下連取笑她們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伸手握住她們的手。
“活得開心些,連我這份一塊活下去。”
14
我近來嗜睡,一天能睡八九個時辰,一日日的竟也拖到了我的生辰。
皇舅舅特意下旨在宮中為我慶生,十六年來,這是我第一次過生辰,排場真大啊。
那天阿母親手為我換上一身桃紅衣裙,在摸到我腹部的肋骨後頓時泣不成聲。
阿父隻帶了阿正來,沒瞧見常年一臉溫婉笑意的如姨。
阿正許是想衝我笑,酒窩倒是瞧見了,隻是這笑得比哭還醜。
皇舅舅一身常服,問我可喜歡那匹棗紅色小馬?若是不喜歡的話他再派人去尋。
用膳時因我吃不下東西,他們也隻略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皇舅舅說今日安排了人唱戲,可熱鬧了。
戲臺上咿咿呀呀唱著,皇舅舅、阿父阿母和阿正都圍在我身邊坐著,大家都好關心我啊,一時阿父問我熱不熱,一時阿母問我渴不渴。
我搖搖頭,今天太陽曬得人真舒服啊,暖洋洋的,腹部都不痛了。
就是好困啊,好想睡覺。
好吵啊,誰在哭叫呢——
“謹婉,謹婉,阿母還沒給你做最漂亮的衣裳呢。”
“謹婉,阿父再幫你去打周衡那小子一頓好不好?”
“謹婉,是不是不喜歡那匹馬?皇舅舅再給你找最溫順的小馬,秋天陪皇舅舅去狩獵。”
“謹婉阿姊,阿正笑給你看,你快看看阿正吧。”
謹婉謹婉,好多人在叫你啊,你一定是最幸福的小姑娘吧?
我好像忘記了什麼,想不起來呢。
算了,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