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婉就是個有人生沒人教的野種!”
整個皇宮的人都這麼說我。
阿父阿母不愛我,皇舅舅也嫌我累贅。
沒有人期待我的出生。
後來,我遇到了周衡。
少年揚著笑臉,意氣風發。
“等我們成親後就回邊疆,在那裡,你可以盡情做自己。”
但我知道,我的命從來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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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我病得憔悴,周衡見了我,也紅了眼眶。
我艱難彎起笑容。
“退親吧,阿衡,這是我的遺願。”
1
我叫謹婉,無姓。
給我取名字的是我的皇舅舅,他是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但皇舅舅不喜歡我,他永遠都是皺著眉頭看我,低斥我:“謹婉,莫要胡鬧。”
有些時候皇舅舅心煩,就會叫德順公公把我阿父阿母喚進宮來。
皇舅舅衝阿母喊道,“阿姊,生而不養像什麼樣子?”
阿母一臉無所謂:“這孽種又不是我一個人生的,讓林今湛去養啊!”
一旁的阿父就會說:“我當初根本就不願意娶你,更不願意有謹婉。”
阿母反駁道:“那這個孽種不是你林今湛的種嗎?”
每次我就跪在冰冷的白玉石地板上看著他們爭執不休,對外,皇舅舅冷漠尊貴,阿父風度翩翩,阿母霸氣冷豔。
天底下頂頂高貴的三個人卻為了我在這金鑾殿上吵得不可開交,把所有體面尊貴都拋之腦後。
謹是凡事謹慎謙虛,婉是清揚婉兮。
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恥辱,我俯首跪著,沒有流眼淚,那應該就是不難過吧,隻是在想我不該來這人世間走一趟的。
後來太醫說我身患絕症,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覺得害怕,隻覺解脫。
最後迷迷糊糊彌留之際,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謹婉,皇舅舅給你選了一匹棗紅色的溫順小馬。”
“謹婉,阿母給你打了好多衣裳首飾。”
“謹婉,阿父替你把周衡那小子打了一頓!”
謹婉謹婉,好多人在叫謹婉啊,她一定是最幸福的小姑娘吧?
意識消散之際,我好像又回到了幼時。
宮裡每逢年節就格外熱鬧,年幼的我最喜歡過年過節,不是圖熱鬧,是我隻有在年節時才能見一面阿父阿母。
每每想到晚上便能見到阿父阿母,午膳時我便能開心得比平常多用半碗飯。
倒是好秋常常愁眉不展,見我多吃半碗飯,眼圈總是紅紅的,我問她怎麼哭了。她說是風大,吹著眼睛疼。
傻好秋,門窗都管得緊緊的,風怎麼會吹到屋子裡來呢?
好秋總是拿我當小孩哄,可她能哄我一次兩次,又怎麼哄得到我三次四次呢?
後來我年歲漸長,再也不問了。
2
我穿的衣裳總是有點點緊,好秋給我系盤扣的時候,全靠我偷偷吸氣才能系上。
我住在竹青苑,離舉辦宴席的明和殿有點遠,我和好秋到時,殿內許多人往往已經入席就座了。
隻要我一出現,很多道眼神就會落在我的身上,大家或皺眉或撇嘴,還有好些人用手帕掩唇竊笑私語。
阿母甚美,尤愛身著大紅色繡著金絲牡丹的衣裙,面白唇紅,人間富貴花一般。
阿父儒雅,文人的風骨讓他看起來就像我宮苑裡的竹。
但我阿父阿母從來不會抬頭看我一眼,阿母滿心滿眼都是她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她有個好聽的名字——魏笙笙。
笙笙比我小一歲多,愛哭愛鬧,比我討人喜歡,她哭鬧時阿母便抱著哄她,還會輕拍她的背給她唱我從來沒聽過的歌謠。
阿父的心則掛在他身旁的美婦人身上,倒茶夾菜,體貼入微。
我七歲那年的除夕宮宴上,隨阿母坐一起。
笙笙鬧脾氣不肯喝牛乳,嚷嚷道:“我不要喝這玩意,太腥了!”
阿母柔聲好言安撫著:“笙笙聽話,喝牛乳對身子好,你身子太弱了。”
“我就是不要喝嘛!”笙笙生得跟阿母極像,鬧起脾氣來也好看得緊。
一陣拉扯鬧騰後,笙笙終於松了口,帶著幾分不情願道:“那讓謹婉先喝!”
阿母松了一口氣,一口便答應了,還對宮女使眼色,不一會我面前便上了滿滿一碗牛乳。
好秋急得快哭出聲,跪地磕頭道:“小主子對牛乳過敏,還請公主殿下三思。”
阿母略作遲疑,笙笙又鬧起脾氣來:“這牛乳謹婉都不喝,還讓我喝?”
“謹婉,你到底喝不喝?”
阿母終於看我了,隻是眼中不帶一絲溫情,全然不似面對笙笙時那樣溫柔。
我抬起跟我臉一般大的碗,其實牛乳不算腥膻,奶味濃鬱。
阿母見我喝下牛乳就去哄笙笙了,我昏迷前還在貪戀地看著阿母,舍不得閉上眼。
我怕做夢時都看不清阿母的臉。
我常常會夢見阿母,夢裡我跟笙笙一樣都隨阿母姓魏,我也有九個爹爹疼我陪我玩,阿母也會溫柔地給我唱歌謠,可是我看不清阿母的臉。
夢醒後,我隻有好秋,好秋很忙,不能常常陪我玩。
3
殿外通傳皇舅舅到了,滿室噤聲,起身行禮。
一番折騰後大家才重新入座,也終於正式開席了。
我在好秋的布菜下默默吃著燉得軟爛的羊肉,竹青苑離御膳房太遠了,冬天好秋把飯菜拿回來時已經冰涼了,飯硬,菜也難見肉沫。
而且,我知道阿母不喜我,我說話她會不高興,還不如不開口,免得阿母氣著傷了自己身子。我就聽著笙笙對阿母撒嬌耍賴,阿母笑裡飽含寵溺。
觥籌交錯間,阿母飲了兩杯熱酒後,又讓宮人斟了一杯,起身向上首的皇舅舅敬酒道:“新的一年,阿姊願皇弟事事順心,心想事成。”
語畢阿母便一口飲盡杯中美酒。
皇舅舅陪飲了一杯後,才開口道:“謹婉新年也七歲了,阿姊可有打算?”
阿母面帶薄紅,美目微閉:“她可不姓魏,與我有何幹系?”
滿殿都安靜下來,我能感覺到好多人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看不明白大家的神色,是在笑話我嗎?
皇舅舅揉了揉額頭,又側頭喚我阿父:“今湛,你可有打算?”
我看向阿父,隻見阿父輕輕拉著身旁嬌柔婦人的手,起身回道:“謹婉也不隨臣姓。”
皇舅舅面色有些難看,隻說喝多了酒頭疼,便提前離席了。
這樣的場景不是第一次發生,從我剛剛走穩路時便發生過這樣的事,有夫人望著我說可憐了孩子,我還笑眯眯的說姨姨美。
迷迷糊糊間,隻記得那個姨姨紅了眼。
宴席散得早,阿父阿母都不許我跟在他們身後,好秋抱著我往深宮處走,我沒忍住,悄悄掉了眼淚。
偷偷擦掉眼淚後,我讓好秋放我下來自己走,我知道我出不去宮,也不能跟著回阿父阿母家。
那是他們的家,不是謹婉的家,謹婉沒有家。
4
次日早起,皇後娘娘派人叫我去棲鳳宮。
新春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疼,吹在身上有些冷,去棲鳳宮的路太長了些。
一走進棲鳳宮我便覺得渾身都暖和了許多,皇後娘娘正在指揮宮女太監給各宮賞賜,見我來了把宮人屏退後。
“你如今也有七歲了,皇上特許你隨眾皇子公主一同學習,初七那日你便去上書房吧。”
我一怔,反應過來後馬上磕頭謝恩。
我心裡開心極了,能出竹青苑跟其他人玩我就很開心了,我終於不用再一天又一天地盯著牆根下的螞蟻們。
“去了上書房規矩些,別惹是生非。”皇後娘娘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懂,像是在對我說,又好像不是。
剩下的幾天時間裡好秋都在忙著給我準備入學的物品,還特意去繡房給繡娘塞了銀子,拜託小繡娘早點做我的春裳。
我沒有銀子,塞給繡娘的銀子是好秋的月銀。
我突然不想去上書房念書了,可是明日便是初七了。
好秋很早便叫我起了,嘴裡還念叨著以後上學日也須得早起,冰涼的手帕敷在臉上的瞬間我便清醒了。這倒不是好秋故意的,而是炭火不夠,不太冷的天就不用熱水洗臉,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我到上書房時,門口已經來了許多孩童,小的不過四五歲,大的看起來也沒超過十歲。最讓我驚喜的是我看見阿父和阿母了。
阿母半摟著笙笙,笙笙身披粉色披風,手裡捧著暖爐,見到我嘴巴撅得更高了。
阿父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阿正,我去年元宵宴見過的。
阿正見我看他,衝我笑了笑,阿正笑起來時右臉臉頰處有個酒窩。
我分別向阿父和阿母問了新年好,阿母偏頭,阿父微微點頭。
太傅來了,男女分兩側入席就座,隻有我沒有啟蒙過,學得尤為吃力。
二皇子尤愛笑話我,說我不知像誰,蠢笨如豬。
二皇子是皇後娘娘所生,沒人敢反駁他,偏偏這話被太傅聽見了。
太傅讓二皇子向我道歉,二皇子漲紅了臉後,大聲辯駁道:“謹婉就是個有人生沒人教的野種!”
我不是野種!推開擋在身前的二皇子後我便跑出去了,皇宮好大啊,可是我能去哪裡呢?
沒過多久我便被帶到了棲鳳宮,皇後娘娘讓我在宮門口跪兩個時辰好好清醒一下。
膝蓋疼嗎?疼的。
謹婉是野種嗎?不是。
謹婉有阿父阿母,不是野種。
5
好秋正哭著給我的膝蓋抹藥時,皇舅舅派人叫我去金鑾殿。
阿父阿母已經在殿內了,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坐得高高的皇舅舅先打破了這份安靜。
“謹婉,朕已經跟你阿父阿母商量過了,你今年隨你阿父住,明年隨你阿母住。從今以後,他們一人養你一年。”
我跟著阿父回林府了。
好秋沒有跟著我,皇後娘娘讓好秋去伺候二皇子了。
阿父後娶的夫人跟阿正一樣,愛笑。
夫人讓我喚她如姨,如姨待人溫柔。
唯有阿正調皮搗蛋時,如姨才會板起臉來,每當這時阿父便會責罰阿正抄書,阿正人小手酸得快,含著一泡淚喚我。
“謹婉阿姊……”
我一時心軟幫阿正抄寫過,手酸極了,阿正交差時阿父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大半非阿正所抄。阿父氣急,讓阿正去祠堂閉門思過一日。
我心急如焚,連忙跪下想給阿正求情,阿父隻是涼涼看我一眼,便從我身旁跨過去了。
此事過後如姨依舊待我溫柔,還找了教習嬤嬤和女工師傅教導我。
我日復一日地在自己的院子裡刺繡,背《女戒》,仔細想想我已經好久沒出這院子,好久沒見著阿正了。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