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沒了力氣。
柳家也破敗了,新舊軍政交替,我爹作為老舊一派,在新政中被排擠,後來被誣陷和地下革命黨勾結,被關押牢獄,不出三日,他就畏罪自缢。
柳家的人一下子就散了,有的流放,有的潛逃,我讓玉眉回柳家想辦法把我母親帶出來,她一去不回。
半個月後,我從公報上看到她身亡的消息,她和我母親都S在了日本人的刀下。
匆匆數月,我竟成孤身一人。
9
日本人還不滿足,又圍住了霍家逼出商會公函和蓋章。
他們要的不是霍家的錢,是整個江南行省商埠的命脈,有了憑證和公函,不怕其他商會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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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一家都慌了,霍老爺和大太太一S,霍行安又不在,唯一能當家做主的隻有我,也隻有我有商會的鑰匙。
可是我知道這一去就是S,日本人不會讓我活著回來。
可是若我不去送,S的就是整個霍家和江寧城。
溫縈和我坐在昏暗的房間裡,許久,她脫下了貝雷帽,露出一頭幹淨利索的短發,她站了起來。
“我去。”
“什麼?”
溫縈低頭攥著我的手。
“雁而,我替你去。”
你要活著,要為霍行安,要為你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的活著。
那一夜,我在霍家小小的房間裡,聽到了震天的炮響和槍聲,那是從商會傳來的。
霍家的乳娘帶著我從小路匆匆逃亡去鄉下,我回頭,看見漫天的火光。
番外·霍行安
1
我在十歲年那年,遇到的雁而。
她隨著上任的父親巡視,到了江寧,我因二哥的去世在橋邊哭泣,她給了我一塊幹淨的手帕,她說自己的母親也S了,可是母親生前最喜歡她,若是一直哭泣的話,母親在天上也會不開心。
我笑她不著調的言語,笑她被絆倒沾上灰塵的垂髫,她伸手捏了我的臉,她說,你看,你笑起來多好啊。
在學堂讀書時,街上有人遊行,我看見她趴在窗口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那是做什麼?”她問。
“為了自由和光明。”
她似懂非懂。
我十六歲那年,家裡安排了姻親。
雁而嫁過來了,聽說她是跟老家的祖母求情,祖母勸說下,她父親才同意和我們霍家結親。
成親當晚,我一向冷靜慣了,卻還是喝多了酒,我怕我喜形於色,怕她像我二哥一樣S在這深宅大院裡。
可是我還沒進房門,程大哥就傳來消息,我在日本的同學跳海自S了,S在了抗議日本取締規則的遊行裡,事情緩急,我得連夜和同學離開出發去日本。
我看了一眼昏黃夜色裡的小小房門。
臨走之前,我本想跟雁而說的。
可是這前途未卜,柳家原本是不同意的,若是我長期未歸,她也另擇良人。
2
我走了足足十年。
每一年我都在等著和雁而見面,可是南徵北戰,先是日俄交戰,強分租借,亂戰連連。
我寫了很多書信,託人帶給雁而,可是遲遲未見回信,後來我知道,我託人帶信的同學早就S在日俄交戰裡。
第十年,因為內亂局勢緩解,我從美國回來了,可是在輪渡上我看到了慘S在日本人槍下的國人。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邀請我加入同盟會的溫縈跟我商量,當前局勢依舊動蕩,若是我想保護柳雁爾,就必須離婚。
我的身份對於霍家,對於她,都是一種威脅。
若是哪天我的身份暴露,他們所有人都得陪著我一起S。
回國之後的第一件事,我就要和離。
“願妻則再嫁良媒,合卺契長生之奉,千萬永辭,布施歡喜。”
在雁而急切趕來的震驚中,我字字句句,覆水難收,幹沙不和。故勒手書,今對六親放者,皆生歡喜。
我跟溫縈說,要她留在江寧保護雁而。
“就跟她說,我永遠都不會愛她。”
就當我S了吧。
抱有期望的等待,將是她一生的囚籠。
3
二姨娘沒有孩子,早年傷了子宮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
被二姨娘算計的那個晚上,其實她以為我和溫縈情投意合,所以不惜拿了烈性的藥,隻要溫縈生了孩子,再寄養在雁而名下,以後她也算有所依仗。
可是她錯誤的認為,我甘之如飴的愛著溫縈。
我忍著肩上的傷口,跌跌撞撞的回到了霍家,我足足等了十五年,半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日軍暴虐,我和同盟會的友人一起上了前線。
我和霍家脫離了關系,又登報跟柳雁爾離婚,我自私的想,有國才有家。
等我回來。
4
可是我永遠都等不到了。
日軍南下,江寧淪陷。
我在軍中收到霍家沒了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後的傍晚。
溫縈帶著霍家的公章和公函去了,一直到S她都沒有出過商會的鐵門。
雁而被家裡人帶走,不知所蹤,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我跌跌撞撞的迎著血色殘陽和炮火往前走,戰友狠狠的拉著我,把我往地上一摔。
“霍行安,你睜開眼看看,這萬裡河山的每一處,哪裡姓霍,哪裡又不是霍。”
是啊。
戰亂不停,這天下S的豈止是一個柳雁爾,又豈會是一個霍家。
我隻是後悔,從未對雁而表達過心意,她的餘生漫漫,且長。
番外·溫縈
1
我愛上了一個人。
像很多留洋的女學生,我的愛炙熱而大膽。
我是在赴美求學的穿上認識霍行安的,他身上的清冷和克制,目光裡的沉淪憂愁。
聽說他在學校辦了話劇社,用歌舞的形式為國發聲,我託同學讓我一起參演,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我追了他很久,從繁花葳蕤的春天,到白雪皑皑的冬天。
直到我在亂戰中為他擋了槍。
霍行安抱著我,他跟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溫縈,我已經有愛的人了。”
這一生一世,他都不會再愛旁人。
2
可是我不介意。
我甚至想過,我可以當平妻。
我一個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子,都願意當他的平妻。
可是霍行安不願意,他不願意。
他說他也是受過西式教育的人,這一生隻要一個妻子足夠。
我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可是事情卻突然有了轉機。
臨回國前,國內局勢暗潮翻湧,我們一個同盟會的同學被揭穿了身份,家中的妻兒父母全都遇害。
霍行安有些擔心。
站在甲板上我握著他的手。
“我們做這些的,說不定哪天就S了,如果你不想連累柳小姐和父母,是要做一個決定。”
霍行安一夜未眠,終於答應了。
他假意和我相好,帶我回到霍家,並且給了柳雁爾一封放妻書。
他要離婚。
我還能陪在他的身邊,即便是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也足夠了。
他被巡捕房放出來的那天,我站在牆外看著他。
霍行安突然抱緊了我,他的聲音嘶啞。
“別動。”
他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緊緊的抱著我。
我知道,因為柳雁爾在路口那輛黑色的汽車旁邊看。
3
霍行安上前線的第二個月。
柳雁爾懷孕了。
我隱忍的心在那一刻突然爆發了,我不管不顧的衝到霍家,即便是她懷孕了有了孩子,霍行安也不會跟她在一起。
她隻看到我滿臉的怒意,可是轉過身,我又厭惡起這樣的自己來。
我陪著霍行安身邊十年,也整整十年了。
可是他卻從未看過我一眼。
我不知道面前的女人究竟哪裡好,又是如何讓霍行安念了十年難以忘懷。
日本人逼霍家交出商會公章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那是霍行安的孩子。
柳雁爾S了沒關系,她S了也許霍行安就能跟我在一起。
可是他的孩子不能S。
他全家都S在日本人手裡,我偏不讓那些惡人得意,霍家的孩子,絕不可能S在他們手上。
柳雁爾不讓我去,我偷偷拿了她的手書和公章跑去了。
我身上藏了槍,那是霍行安臨走之前給我防身的。
我知道,那不是給我防身的,那是給柳雁爾。
可是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別無所求,我隻自私的想問霍行安,他送我唯一的東西,我能不能自己用?
我隻用這一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