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不小心踩空,整個人摔倒在軌道上。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在朦朧間我好像看到一個身影從火車上一躍而下。
我連忙用手擦了擦眼淚。
我終於看清楚了,是周守業,他正向我飛奔而來。
他蹲在我得跟前,我有點不敢相信,直到用手撫摸到那張我日思夜想的臉,眼淚又再一次缺了堤。
“信看了?”
我點點頭。
“聽我說,離開陸二爺,去香港!”
Advertisement
“不……我一個人辦不到,你帶我一起去。”
“陳巧晴!你看著我的眼!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你一定能辦到。”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打仗,太危險了?我們一起去香港。”
“陳巧晴,你聽我說。這裡的每一個戰士都有他的愛人、家人、朋友,他們也想保護那些人。但守在他們身邊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有國才有家,隻有保衛國土,才能真正守護他們。”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周守業深深地把我擁進懷裡,輕聲說道:“我愛你。”
我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的唇,唇齒纏綿間細語道:“活著回來。”
周守業跳了火車,與我再軌道相擁,旁人以為是一對依依不舍的小夫妻在道別。
於是火車也網開一面,停了下來等他。
也不知道我們抱了多久,直到站長過來把周守業扯走。我才艱難地放開了他的手。
這一別過後,今生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重逢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回陸家的路上,我攥緊了周守業給我的船票和地址。
我一定要遵守承諾,離開陸二爺,去香港等周守業歸來。
9.
我本想回陸家帶上大女兒玥兒,再收拾點行裝就馬上出發。
誰料在街頭就被玥兒的乳娘堵上。
“四太太,你就不要回去了。老爺現在大發雷霆,說要把你這個淫婦給宰了。”
乳娘短短一句話,我已經猜出個大概。
估計剛剛有人在火車站碰見我和周守業,回頭就向二爺通風報信。
“但是玥兒還在家裡。”
“四太太,你趕緊跑吧,被老爺逮到了,你會S得很慘。”
“玥兒不到兩歲,她需要媽媽。我不可能扔下她,自己跑掉的。”
我話音未落,乳娘就眼疾手快把我推進了一間民宅。
民宅外牆是二爺部下的談話聲。
“找到四太太了嗎?”
“沒有!但是二爺說,今天必須找到她。如果她不從,就一槍斃了她,把屍體扛回去。”
等二爺的部下離開之後,乳娘把身上的錢都給了我。
“真的不能回去了!我就隻有這些了,四太太趕緊跑吧。”
見我有點猶豫,乳娘又接著說:“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玥兒的。”
乳娘把自己的圍巾脫下,把我的臉蒙住,然後把我推上黃包車。
“不要再猶豫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黃包車開走的瞬間,身後浩浩蕩蕩都是奉二爺之命捉拿我的人。
幸虧乳娘當機立斷,不然被二爺逮到,他肯定饒不了我。
估計全上海,敢背叛二爺的就隻有我一人了。
車夫把我送到碼頭,本以為我可以順利登上去香港的船。
但是二爺似乎也料到我要跑路,早已經派人守在碼頭。
每一個登船的人,都要被他們檢查一遍。
見此狀況我也不敢硬闖,為了不被發現,我隻好盡快離開碼頭,去人比較少的地方先躲起來。
盡管如此,八個月大的孕肚讓我在人群中顯得十分搶眼,二爺的部下還是發現了我。
其中一個人暗中跟在我身後,等到時機適合就用槍抵在我的後腦勺。
“四太太,請你跟我回陸府!”
“要是我不從,你是不是要S了我?”
“是!二爺已經下了封S令,你不可能活著離開上海。”
“哼!你們真的很可笑!既然手上有武器怎麼不去打鬼子,興師動眾地捉我一個弱質女流。”
我輕蔑地笑了。
反倒是,二爺的幾個部下被我這麼一說好像有點羞恥,他們面露難色地低了低頭。
“你們回去跟二爺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果要跟你們這些走狗低頭,我陳巧晴寧願S。”
話音未落,我便一頭往海裡面扎。
海水咕咚咕咚地往鼻腔裡面灌,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識。
10.
也許是我命不該絕,當我再次醒來,已經在開往香港的輪船上。
救我的船員說,他在碼頭目睹了我被追S的全過程。
我跳海之後,二爺的部門往海裡面開了幾槍,然後又在碼頭徘徊了很久才離開。
當時候,連那名船員也覺得我必S無疑了。
但是準備開船的時候,船員又意外發現海裡面有個人浮了起來。
從衣裳的花式,他認出是剛剛跳海的人,便撈了起來。
我得救了,並且成功踏上去香港的船,我終於飛出了二爺的五指山。
但是可悲的是,周守業的信被海水泡湿了,上面的字體化作一團。
我沒有辦法按照約定,去找那個地址。
香港不算大,但是沒有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全憑運氣碰上一面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去到香港之後,我很快就生下小女兒,取名陳念之。
我在那邊舉目無親,日子也過得很艱難。
酒樓的洗碗工、擺地攤的小販、派報紙送牛奶的臨時工、地盤闊水泥的女工……
為了養活自己和女兒,什麼苦力我都做過。
每當我覺得熬不下去的時候,總會想起周守業曾說:“獨立,是女人最優雅的鎧甲,穿上它,世界皆在你腳下。”
雖然,日子過得很苦很累,但總比花二爺的骯髒錢來得舒心。
我的一生有兩個遺憾,一是與周守業的失之交臂,二是沒有機會正兒八經地讀書識字。
我清楚地知道,女性的獨立,不僅僅是養活自己,更加要建立自己的精神世界。
所以,女性必需學習。學而思之,思而行之,行而知之,才能真正的獨立。
為了彌補第二個遺憾,我砸鍋賣鐵,一個人打幾份工累S累活都供女兒上最好的學校。
不夠錢就去賺,賺不到就去借。
我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隻要經得住沿途的荊棘,一定能走下去。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當我山窮水盡,借無可借的時候,夜總會老板看上了我歌喉和舞技。
香港的夜總會跟上海的百樂門本質上都差不多,都是一些燈紅酒綠的地方。
但唯一區別是,在這裡我籤的是勞動合同而不是賣身契,也就是說我有權力選擇什麼幹什麼不幹,沒有人可以逼良為娼。
剛開始,我隻是暖暖場的小角色。工資不算高,但已經足夠支付生活費和女兒的學費。
運氣好的時候,有客人打賞,還能還上一點點債務。
時間長了些,我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來捧我場的客人也越來越多了。
我從暖場歌手變成壓軸嘉賓,工資也翻了好幾倍。
早些年借下的錢已經全部還清之餘,我還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棲身之地,在市中心買了一間小小的房子。
那間房子是個小小的單間,不通風採光也不好,但卻是我在香港站穩腳步的象徵。
我終於不再是這個地方的過客了。
1945年,我來香港生活的第八年,也是最激動人心的一年。
日本政府籤署投降書,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正式宣告勝利結束。
男女老少統統都跑到大街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相互擁抱,相互祝賀。
“打勝仗了!日本鬼子滾出中國了!”
萬眾期盼的一天終於到來了,周守業的夢想也實現了!
我跑到大街上,淚眼婆娑地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
周守業,你是不是也在香港的某處跟我看著同一輪明月?
11.
26歲那年,我的歌唱事業迎來了高峰。
各大電臺都邀請我做表演嘉賓,我的火速蹿紅讓全香港都知道“陳巧晴”這個名字。
我的收入也直線上升,短短半年就從屋邨小單間置換成半山大別墅。
但是我從未放棄,尋找周守業。
每次電臺採訪我都坦言,心上人是名抗日英雄,他守護了一方水土。
我要等他,直到海枯石爛。
但是三年過去,周守業始終了無音訊。
新中國成立後,最高法院對賣國走狗進行了審訊。
陸二爺侵為略者效力、出賣國家情報、殘害同胞等罪名,被判S刑。
樹倒猢孫散,二爺倒下後,陸家就分崩離析,各散東西。
我本借此機會,到上海接回大女兒玥兒。
但是再次回到陸府,發現昔日的風光早已不再。
昔日輝煌的府邸,如今已經歸為國有,已經有十幾戶居民搬進來居住。
我到處打聽玥兒的下落,但是卻無人知曉。
也許是禍不單行,此行我不僅沒有找到大女兒,還從上海老朋友口中得知周守業戰S沙場的噩耗。
聽說,周守業所在的連遇到敵軍的轟炸。
周守業本來有機會逃出生天,但是他選擇了跟戰友一起作戰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過了那麼多年,他還有沒有變。愛他所愛,恨他所恨。他的愛恨從來都是那麼分明,那麼執著。
其實我早已預料到,以周守業的性格,在戰場上肯定至S方休,隻是我不願意接受而已。
如果周守業沒S,他肯定會來香港。隻要他來香港,他就肯定找得著我。
三年了……足足三年了……
周守業遲遲沒有出現,大概率他是來不了了……
回香港前,我特特去了一趟百樂門,那個我和周守業相識相知相愛的地方。
從前歌舞升平的百樂門,已經不復存在。
由於百樂門虧空嚴重,而由有關部門接管。原舞廳主建築改為紅都戲院,其他附屬建築則改建為商場。
我的前半生好像也困在了那裡。
盡管我再有錢,也沒有辦法贖回那段錯失的時光,彌補當初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