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來,目光自然而然地被我臉上的巴掌印吸引。
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媽打的?」
我佯裝怯弱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把買東西剩下的錢遞給宋老師。
我低聲道:「宋老師,對不起,昨天您借給我的錢還剩這些,剩下的隻能等月考之後才能還給您了。」
宋老師沒有接,她把這錢推了回來,溫聲道:「這錢你收著,等月考之後,領了獎學金,再還我就行了,現在我先找點東西給你敷一下。」
說完,她便將我帶進了辦公室。
我低垂著頭,豆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一半是替自己利用宋老師感到羞恥和愧疚,一半則是因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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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人身上我從沒感受過溫暖,但宋老師隻是我的班主任,卻對我這麼好……
但我沒辦法。
我沒錢,年紀又還小,再加上現在的網絡也還不發達。
我想要脫離原生家庭,就隻能借助外部的力量。
像上輩子那樣被壓榨吸血,我是再也不願意了。
哪怕這輩子還要過苦日子,我也要換一種苦法。
10
進入高中後的第一次月考,我沒有辜負宋老師的期望,考了年級第一。
但和年級第二隻相差了一分。
我拿到了五百塊錢的獎學金,但第二名就隻有四百。
這五百塊錢對於別的學生,可能連買雙鞋都不夠。
但對我而言,卻是一筆巨款。
上輩子,除了發工資的時候,我手裡的錢從來沒這麼多過。
在領到錢之後,我就趁著午休的時候把其中四百塊存進銀行卡裡。
剩下的一百,買了點小東西破開,好換零錢去還宋老師。
但她沒收。
「那五十塊錢,就當是我個人獎勵給你的,希望你下一次能夠保持住現有的名次。」
沒等我推辭,宋老師就轉移了話題。
她說:「徐清,如果是別的學生,我不會這樣要求他們,但你不同,成績對你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抬手在我的腦袋上揉了一把,溫聲道:「想要脫離原生家庭的控制,你就隻有想辦法一飛衝天,飛得越高越好。」
宋老師的話讓我有了想哭的衝動。
在我被我媽打了一巴掌後,她曾去我家做過家訪。
雖然不知道我爸媽都和她說了些什麼,但從那之後,我明顯感覺到宋老師對我比之前更加用心和照顧。
但最讓我感動的是,她沒有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勸我要聽父母的話,或是要和父母搞好關系。
我沒有說,她卻知道我想脫離原生家庭的控制,並且還支持我。
對我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
11
月考之後,有三天的假期。
我本來是沒打算回去的。
高三的不放假,學校食堂還開著。
留在學校,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來刷題。
但是我爸卻把電話打到宋老師那裡,讓我回去一趟。
一進門,我爸就問:「聽說你月考考了第一名?」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個消息很可能是同村的人和他們說的。
我們村裡有個同學跟我同校,但不同班。
見我不說話,我媽就在一旁罵道:「怎麼不說話?啞巴了嗎?」
「是考了第一。」我淡淡地道。
我爸聽後,立馬眼睛一亮:「那獎學金呢?我知道你們月考第一有五百塊錢的獎金。」
在回來的路上,我就有了預感。
所以見我爸這樣說,我並沒感到奇怪。
畢竟上輩子已經被索取了一輩子,要是他們哪天不想著壓榨我了,我反倒要覺得奇怪了。
我意有所指地道:「那錢我已經存起來了,要留著日常開銷用的,否則下次買日用品沒錢的時候,就隻能找老師借了。」
我媽頓時就急了:「五百塊錢呢,你日常開銷能用得了多少?」
我爸放軟了語氣:「是啊,你先把錢給我,我幫你保管,你要用的時候,我再拿給你就是了。」
我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我拿給你們,肯定就再也要不回來了,將來讀大學的錢,你們肯定也不會給我出的,我隻能現在就開始存。」
在被我拒絕後,我媽的火氣就又上來了:
「你一個女孩子,讀大學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早點掙錢。」
相比之下,我爸卻意外地比我媽要平靜得多。
他說:「這大學你讀不讀跟我們沒關系,反正家裡這個樣子你也知道,別指望我們能供你上大學。」
我媽卻強烈反對:「不行,最多就讀到高中,你就得去打工,要不然高中也別讀了。
「家裡負擔這麼重,你不想著早點出去打工幫著減輕家裡的負擔,還想讀大學?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12
聽到我媽的話,我忍不住懷疑,我真的是他們親生的嗎?
「既然負擔重,那怎麼不讓徐望也別讀了呢?」
上輩子,徐望可是一直讀完了研究生的。
而且家裡還能拿出幾十萬來給他結婚。
這就證明,家裡並沒有我媽說的那麼窮。
我媽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嘲諷道:「你怎麼能跟小望比?」
我爸突然咳嗽了一聲,說:「家裡把你養這麼大也不容易,就指望著你出去打工幫著掙錢減輕下負擔。
「你如果要讀大學的話,就得晚四年掙錢,作為補償,你高中三年所有的獎學金都交給家裡,這樣我就同意你去讀大學。」
對於這種離譜的要求,我當然不會同意。
任憑他們怎麼責罵,我都始終沒松口。
一場暴風雨在徐望回來時便戛然而止。
但在聽說徐望月考隻考了四百出頭的時候,我媽又氣得開始陰陽怪氣。
「一個個的都不省心。」我媽猛地把手裡的抹布摔在桌子上。
「大的拿了獎學金不肯給家裡,小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徐望就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
他滿臉欣喜地道:「徐招娣,你拿獎學金啦?分我點兒唄,我看上了雙鞋,要五百多,我沒那麼多錢。」
徐望說得理所當然。
我低頭看了看我跟徐望的鞋子。
他穿的是雙嶄新的運動鞋,看樣子起碼也要兩三百。
而我穿的,卻是一雙快要洗爛了的帆布鞋。
街上十塊錢一雙。
都是爸媽的子女,為什麼區別會這麼大呢?
難道就因為他是兒子?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冷冷道。
13
自那天過後,我就忍不住開始懷疑,難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這樣的念頭一旦產生,我就很難再平靜。
但我目前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去證實心中的猜想。
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是做不了親子鑑定的。
而且我也沒錢去做。
在我能脫離原生家庭之前,除了忍耐,我沒有別的辦法。
但我其實也是幸運的。
有幸遇到了一位原意無私幫助我的老師和幾個並不會因為我家窮就歧視我的室友。
這天我跟室友去逛文具店。
出來的時候,意外看見徐望和一個打扮得挺成熟的女生在一起。
他們兩人手牽著手,行為舉止看起來挺親密的。
兩人直接走進一旁的網吧。
「在看什麼呢?」室友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上輩子,徐望上初中的時候好像沒談過戀愛。
但也可能是他們沒告訴我。
畢竟上輩子的這個時候,我已經出去打工掙錢了。
但我跟室友還沒走幾步,就看到徐望被一個中年男人帶了出來。
跟他們一塊兒的,還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小男生。
那個中年男人是徐望的班主任,我見過他。
這附近一條街有好幾家網吧,經常有學生喜歡來這邊上網。
在我們這種小地方,並不是每家都買得起電腦的。
所以每逢周末,學校的老師都喜歡來逮人。
徐望的老師來得太突然,我來不及躲,就被徐望撞了個正著。
但我沒理他。
本來以為這事兒也就到這裡了。
第二天,我媽卻來了我們學校。
14
她一來就問我:「你昨天是不是看到你弟弟去網吧了?」
我想都沒想就搖頭:「沒看見。」
我媽習慣性地想跟我動手。
但這周圍到處都是人,所以她的手剛抬起來,就又強行放了下來。
她壓低聲音,狠狠地道:「你還撒謊,你弟弟說他看見你了。」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並不打算跟她爭辯。
按照她的習慣,心裡不爽的時候,罵幾句也就過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讓他被老師抓到寫檢討?」她氣急敗壞地道,「徐招娣,你的心眼兒咋這麼壞呢?」
她的手抬起來了好幾次,如果不是地方不對,她可能早就想把我打一頓了。
我雖然就比徐望大一歲,可我很小的時候,就需要負擔起照顧徐望的責任。
我還記得有一次,徐望摔了一跤。
哪怕他沒受傷,但他卻哭了。
當時我媽從屋裡衝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直接甩了我一耳光。
類似這樣的事情,多到我數都數不清。
看著我媽那怒氣衝衝的樣子,我故意壓低聲音道:「我當然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徐望學壞,考不上大學,讓你們對他的期望全部落空。」
以我對我媽的了解,聽到我這樣說,她肯定會控制不住自己。
果不其然,在我的話音落下後,她便再也難以克制,抬起手,猛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很痛,但心裡卻無比痛快。
因為——
我是故意激怒她的。
15
我看到宋老師正從不遠處走過來。
我想讓她看到我媽當眾打我的樣子。
如果可以,我其實也不想這樣。
上輩子我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即便這輩子改變了命運,可我的骨子裡仍然是自卑的。
像這種被人當眾扇耳光的事情,會讓我忍不住去腦補別人會怎麼議論我,怎麼對我指指點點。
可我沒有辦法。
性格使然,我沒辦法用陰狠毒辣的手段去報復他們。
我也恨自己的懦弱。
可上輩子多年積累形成的性格,並不是一朝重生就能輕易改變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輿論,一點點脫離他們的掌控。
我甚至都不敢奢求他們能得到懲罰或報應。
隻要能離開那個家就好。
我不想一輩子陷在仇恨裡。
重來一次,我想好好為自己而活,想去看看上輩子沒見過的世界。
我媽當眾打我的那一巴掌讓宋老師對我的同情幾乎到達了頂峰。
她把我帶去了一間沒人的小辦公室,輕言細語地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一邊哭,一邊向宋老師訴說著這些年來的委屈和不甘。
起初我的眼淚是演的,可到後面,就是真心實意地在哭了。
經歷了那麼多,我怎麼可能不委屈呢?
但是我隱瞞了自己看到徐望去網吧的事情。
我知道這樣很卑鄙,可上輩子的經驗告訴我,隻有完美的受害者,才能得到大眾的同情。
在這件事情裡,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宋老師。
隻有她是真心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