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耳耳尖泛紅,他捏著我手,同意了。
可刮完我就後悔了。
老天爺,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我氣得扔了剃刀,質問他為何不拒絕我。
他被我說得一臉懵圈,反問道,是不是他模樣醜陋,嚇著了我?
「我太久沒刮面,早忘卻自己長什麼樣了。」
我急紅了眼,支支吾吾地將心中所想告訴了他。
陳無耳臉上的紅暈蔓延至脖頸,問我對他是什麼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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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是我的夫,我自然是心悅於你的。」
他搖搖頭,說順序反了,我應該先心悅於他,他才能做我的夫。
「陳無耳。」
「哪怕我先心悅於你,你也未必會看我一眼。」
「我又瘦又醜,大字不識,根本配不上你。」
「若非你心善,我怎會有今天?」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敢跟他頂嘴。
說完我就後悔了,蹲在地上抱緊雙膝,不敢再看他的臉。
按他那臭脾氣,定是要發火的。
可他倒是笑了,他拉起地上的我,緊緊捏著我的手。他說他小瞧了我,未曾想我一點也不蠢。
我當然不蠢,我聰明著呢。
冬日來臨後,我們便不再分被窩睡。
我喜歡鑽進他懷中,嗅他身上獨有的清香。
他這時便會將我樓的更緊,在我耳邊小聲問我還冷不冷。
院裡的那些雞啊兔的,倒是怪了,它們平日沒個動靜,到了冬天反倒開始下蛋生崽了。
我將兔崽移進暖屋,生怕它們凍S。
待它們長大後,便扒了兩隻老兔的皮毛給陳無耳做了一對護膝。
再把兔肉抹鹽,加以煙燻,放置太陽下晾著。
晚飯時,陳無耳問我,那兩隻老兔子去哪了。
「你吃的就是。」
我撕下一大塊兔肉放進他碗裡,又告訴他,家裡留了幾隻配種,細水長流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陳無耳苦笑,他說他看走了眼,當初要是沒把我買來,我去別人家也不會虧了自己。
我氣憤地拿出兔毛護膝扔在他面前,心裡感到一陣委屈。
可我隻是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
8
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與前半句話毫不沾邊,後半句話,我自然也是不配得到的。
有一次,陳無耳主動找我提出刮面。
我冷眼瞧著他,說村裡的寡婦,還有未出嫁的姑娘,可都盯著你那皮囊。
若是有天你娶了別人,又要趕我走,我該如何?
他愣了一瞬,又面色欣喜,再沒提過刮面這事。
年後,我的腰間長了圈嫩肉。
春耕時節,我與陳無耳赤腳在地裡忙碌。
我挽起褲腿,他倒好,直接褪了上衫,露出結實光亮的臂膀。
路過的村民見了都得笑話我幾句。
他們說,王老漢眼光毒辣,給四妹找了戶這麼好的人家。
陳無耳擦了把汗,告訴村民,我不叫王四妹,我叫王沐姝。
這時劉寡婦來了,她朝陳無耳撒嬌,讓他去幫著鋤會兒地。
村民們等著看熱鬧,陳無耳直接駁了她的臉面,讓她去找別人。
「你怎麼又留起胡子了?哎喲,多俊的臉啊,看的我心裡痒痒的。」
劉寡婦也不惱,她脫了鞋,赤腳下了咱家的地。
她身上擦了粉,一陣異香讓我聞著暈眩。
她走到陳無耳身邊,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便要往他胸口摸去。
陳無耳惱怒,他揮手抵擋推脫,劉寡婦重心不穩倒在了田裡。
村民們哄笑。
劉寡婦此招從未失效,她自知丟臉,嘴上卻不依不撓。
「秀才,心急了?這光天化日也不是辦事的地兒啊,不如晚上去我那,保證讓你舒服!」
我聽了又臊又氣,拿起鋤頭逼問她滾不滾,再不滾,我便開了她的腦袋!
回到家,我沉著臉質問陳無耳,是不是嫌我不如人家好看?
不如人家風騷?
是不是對那老女人動了心思?
陳無耳一臉鬱悶,他不解我為何要這樣想。
「喜婆今日還問我,我長這麼好,是不是懷了。」
「我被羞得臉都不知往哪放,我們,我們都沒有……」
我羞怯地說不出話,低下頭去,偷偷瞧了他好幾眼。
陳無耳卻嘆了口氣,他將我摟入懷中,安慰我說,他現在心思不在此,即刻他便要啟程,前往科考了。
我張了張嘴,突如其來的消息使我驚愕得說不出話。
他志在四方,我內心狹隘。
他若有一日,出了這村,當了高官,可還會記得我?
9
陳無耳離家的前幾日,我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劉寡婦偶爾路過屋子,便要站門口叫罵,說陳無耳當了官後定不會要我這糟糠之妻,讓我趕緊卷著家財逃走,別最後什麼好也討不著。
我懶得理會,隻捧著陳無耳的舊書,一遍又一遍地讀。
若是有一天我成了他的累贅,至少我還識得幾個字,也能夠格去他府上當個丫鬟吧。
陳無耳回來的那日,我做了滿桌的菜餚,還溫好了酒。
他看著滿桌佳餚,面色疲憊地告訴我,今年無緣上榜,恐怕又要再等三年。
我聽了心裡倒高興,未曾流露,隻安慰了他幾句。
入夜,他又躺在稻草上,說他該為這個家好好考慮。
我不懂,我在這個家吃飽穿暖,除了差一個小娃娃外,還欠缺什麼嗎?
放榜那日,陳秀才還是陳秀才。
他倒釋然,領著我在鎮上添置了好多東西。
我喜歡他送的木簪、胭脂、銅鏡。其實哪怕他什麼也不給我買,隻是陪著我逛逛,我也很高興。
鎮上另一頭的布告欄前圍了一群人,我倆湊上前去,隻見一將士坐在一旁,大聲宣揚招兵。
他一見陳無耳便來了精神,說北方遭了難,需要兵馬上陣,又將待遇及軍餉誇上了天。
「兄弟,可有興趣?」
將士撥開人群走到陳無耳身旁,我緊張地拉了拉他袖口,示意他快快回家。
陳無耳接過一張傳單,朝那將士抱拳後與我一同回了村。
這一路,我們二人相顧無言。
10
又過了幾日,陳無耳突然拉著我交代了許多事。
包括家中的銀錢,地產。這時我這才知道,原來陳家在鎮上還有幾間鋪子。
他教我看了賬本,告訴我每年該收多少租子,若變賣,又該賣多少銀子。
我甩開他的手,大聲質問他要做什麼,是不是動了去軍營的心思?
是不是要將我拋棄?
我越說,嗚咽聲越大。
心與魂好似從身體中剝離,它們不知去了哪,總之,不再屬於我自己了。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明白,當初陳無耳的那句警告。
這便是天塌。
「我隻有你了!怎會將你丟下!」
陳無耳捏著我的雙肩,久違地朝我發了火。
「可我不服啊!沐姝,你能懂嗎?」
「志之所向,堅不可摧。」
「我文不行,隻有武這條路能走了。」
我不懂,但我明白,他很痛苦。
如果他不將這痛苦發泄出去,我們二人便會在這屋檐下悔恨一生。
哪怕他一直守在我身邊,也會S不瞑目。
這一夜,我憤恨地給他搓了澡,又替他輕柔地刮了面。
床榻上,我們緊緊相擁。
他的吻似雨滴,不可抵擋。
原來陳無耳也同我一樣,不,他比我更加壓制自己內心。
這一刻,我們不分你我。
他將佔有,他將愛意,他將憤怒統統宣泄。
我們一夜未眠。
11
翌日,我們二人一同前去鎮上報名。
將士再次看到陳無耳時,又是欣喜,又是贊嘆。
填報信息的時候,問到了他的家室。
不等陳無耳回他,我便站出來道。
「我是他的妻子,我叫王沐姝。」
將士打量著我,又看了一眼陳無耳。
「我是她的夫。」
陳無耳牽起的我手,堅定地說道。
他走後一個月,我害喜了。
喜婆說陳無耳造了孽,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人。
劉寡婦也聽說了,她進屋便問我男人的滋味如何,見我冷眼瞧她,她又打聽起了我家的錢財。
「我聽鎮上的伙計說,他東家每年都要給陳秀才交租,是不是真的?」
我橫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瞎說,我身懷六甲,無依無靠,已經很可憐了,莫要打趣。
劉寡婦的眼珠子在我身上打轉,她連忙賠笑,說自己會盡責來照顧我。
我隻當她是場面話,卻不料她真帶了個男人來我家對我進行「照顧」。
這一日,我剛從地裡回來。遠遠地,便見我家院門開著,裡面傳出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我頓感不妙,握緊手中的鐮刀,悄悄走上跟前。
房屋外的籬笆院,雞兔還是好好的,但屋內已是一片狼藉。劉寡婦跟李老漢二人在家中翻箱倒櫃,他們什麼也沒找到,不免發生爭執。
劉寡婦說:「四妹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一動心思,我就知道她在說謊。再說了,那伙計也沒理由會騙我!」
李老漢指著空蕩蕩的櫃門,不停地質問、辱罵,他聲音愈發響亮,根本不擔心被旁人聽見。
這時,我緊握鐮刀進了屋。
「你們在找什麼?」
劉寡婦面色尷尬,她說她見家裡造了賊,與李老漢一起進來看看,沒什麼事,他們這就先回去。
「四丫頭,看來你過得挺不錯。」
李老漢倒不急著走,他猥瑣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轉,最終落在了我胸前。
「要不是陳秀才截胡,你現在可是我媳婦。」
李老漢興奮地搓了搓手,他不斷得朝我靠近,我害怕地舉起鐮刀,大聲質問他要做什麼。
「虛張聲勢!」
李老漢嗤笑一聲,我的鐮刀便毫不客氣地落下。
他胳膊被我劃得皮開肉綻,哪怕如此,他逃走時也不忘大聲對我咒罵。
我一邊哭,一邊衝刷地上的血跡,在心裡把陳無耳罵了一萬遍。
對溫暖的渴望,對飽腹的追求,對陳無耳溢出心尖的思念。
強烈的情感支撐著我的肉身與靈魂,讓我在這世上得以殘喘。
12
日後,我睡前都要在手邊放上一把磨得光亮的刀具。
在寄給陳無耳的家書上,我簡略地寫了自身近況。
報喜不報憂,他在軍營活得艱苦,我不能在家給他添亂。
隨著月份增大,陳無耳寄回的家書也少了。
我隻當他前線繁忙,杜絕自己一切胡思亂想。
這一日,一隻軍隊來了我們村,他們挨家挨戶地問,誰是陳無耳妻子,王沐姝。
村裡人從未聽過這兩個名字。
他們隻知道,村裡唯一姓陳的是個秀才,唯一姓王的早搬走了,隻留下一個王四妹。
我扶著肚子出了屋,揮手朝將士示意。
「你是王沐姝?」
「是,我是陳無耳妻子。」
「他。」
將士遲疑,他目光停留在我肚子上,扶著我進屋坐下。
「他犧牲了,這是撫恤金。你快點籤個字,我們還要去……」
將士的嘴一張一合,我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陳無耳S了,我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田埂荒廢,雞兔餓S,院子臭氣燻天。
我家的事,不知怎得在村裡傳開,喜婆又一次上了門。
「哎呀,四妹,光秀才S了,又不是所有男人都S了。你看看,村裡還有不少未婚的漢子,他們都不嫌棄你大肚子呢,告訴嬸,你怎麼考慮的?」
我拿起鐮刀,怒吼著叫她滾。
她倒是提醒了我,我肚子裡還有陳無耳的種,不能這麼頹廢下去。
13
懷胎九月時,我爹娘同我弟弟竟回了村。
他們換了副嘴臉,對我噓寒問暖,聲稱要在家裡照顧我直至生產。
瘦弱的娘又大了肚子,爹跟弟弟也灰頭土臉,可見在城裡,他們過得並不好。
我一時心軟,便糊塗地同意了。
沒過多久,我那一家便蹬鼻子上臉,露出真實醜惡的嘴臉。
爹娘依舊優先為著弟弟,他們還驚訝,我為什麼敢上床睡覺,為什麼敢上桌吃飯,為什麼還敢吃肉?
他們一旦像從前那般對我施暴,我便揮著手中的刀具反擊。
「好歹爹娘也將你養大成人,哪有你這樣不孝的女!」
「要不是爹把你賣給陳秀才,你能過上這好日子?」
弟弟不服,又不敢動手,他們一家隻能對著我幹罵。
生產那日,是由經驗豐富的娘幫我接生的。
我生了個白花花的姑娘,她精氣十足,帶著高亢的哭喊來到這個世上,一雙大眼神似她爹。
還不等我多抱抱她,我爹便衝了過來,一把將女兒搶走。
我心感不妙,拖著滴血的身子抱住了他的腳,仍他如何踢打,我都不肯撒手。
「砰」的一聲,屋門被人踹開,寒風似刀,卷著血腥從四面八分襲來。
身穿鎧甲,腰間別著大刀的陳無耳闖了進來,他面色冰冷,似乎對一切早有預料,他毫不猶豫地抽出大刀,我弟弟上前阻攔,他眼也不眨,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你,你是那陳秀才!」
爹被嚇得直哆嗦,他不敢相信,他就這麼沒了兒。他失手沒抱穩我女兒,眼看她就要落地,我爬著上前伸手試圖接住。
陳無耳憤怒到極致,揮手朝我爹砍去。
我穩穩接住了女兒,而我爹的腦袋在地上咕隆咕隆地滾著。
「對不起, 我來晚了。」
「我不會再走了。」
「沐姝, 求你別離開我。」
陳無耳將我摟在懷裡, 眼淚打在我臉上, 他滿臉懊悔,將我摟得更緊。而我生產耗費了所有精力, 在他懷中暈了過去。
屋外,還橫著幾具屍體。
等陳遠遠三歲時我才知道, 那日我爹原是打算將我跟女兒一同賣掉。
女兒賣給喜婆, 我賣給李老漢。
在屋外候著的, 還有那心不S,準備跟我爹大鬧一場的劉寡婦。
14
汴京, 陳府。
五歲的陳遠遠趴在我膝上,問我妹妹為什麼姓王。
她又問,跟她比起來, 為什麼妹妹更像我。
我的思緒一下被拉回到娘難產的那天, 產婆說, 娘年事已高,大小隻能保一個。
「保小。沐姝,我這一生跟你爹造了太多的孽,我早該去了。」
娘S了, 我抱著六妹妹,給她冠以王姓。
走跟我一樣的路子,活由她們幹,錢由她們換。
「(「」陳無耳在我身旁坐下, 他握住我的手, 又聊起當年的事。
他說當年兵荒馬亂, 軍營裡有個跟他體型相似的大胡子S了, 自己又跟軍隊走散, 才有了他犧牲一說, 也多虧了走散,他才能突襲敵方將領,立下漢馬功勞。
這段話, 聽得我耳朵起繭。
他見我神色不悅, 又解釋道, 以前見我膽怯、懦弱,他想教我堅強, 但又隻會發火。
說這話時, 我託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他被我盯著臉紅, 低聲朝我道歉。
「沐姝, 我那時天天路過你家,你幾乎每次都在挨打。」
「有一天,我聽喜婆說,四妹要嫁人了。」
「我截了胡, 想放你走。」
「或者……留下陪我。」
我朝他搖了搖頭,告訴他這些事我都知道。
「這婚書我倒是不清楚,還麻煩你解釋解釋。」
我從懷中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白紙婚書。而婚書上兩個人的名字,是當初陳無耳娶我過門, 也就是他給我取名的那天寫上的。
我看著面色緋紅,坐立不安的陳無耳,壞笑道。
「你當初叫我別打擾你寫字。」
「怎得?是別打擾你寫這些情話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