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幹淨,就給你。」
賀京壹醒後得知,心疼不已,吻著我膝蓋、額頭上的疤痕。
被破開皮肉時都不曾吭聲的他第一次紅了眼眶:
「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
「以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那是我心動的開端。
如今,我的前方已有新的轉角,再回首,已不見來時的路。
9
賀京壹不知為何,突然似有感應地朝我這邊遙遙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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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人海,他眼神微頓。
我心髒驟緊,猛地錯開視線轉身就跑。
不承想。
步子歪歪扭扭地跑到樓下,就碰見了我的新攻略對象。
他迎風跑來,接過差點踉跄摔倒的我。
黑夜路燈下的眸光閃著點點星光。
連著指尖都在顫抖。
我抬頭。
看到那星光化作銀河劃過他的面頰。
他聲音沉啞,隱隱顫抖:
「你跑哪裡去了?」
10
新攻略對象叫宋北。
他說來接我回家。
但上車後,他再也控制不住壓抑的情緒。
突然一手掩面,一手牽著我,低低抽泣。
包裹掌心的力度不大,卻怎麼都甩不開。
坐在副駕駛,我抓耳撓腮地看了兩眼,有些迷茫無措。
最後隻能拼命搜索這具身體和宋北之前的交集。
是久別重逢的青梅竹馬。
但再見面也不過幾天,中間隔著跨越千山萬水的七年。
昨天我問系統,那他的初始好感度是多少。
系統含糊帶過,隻說了一句,反正他很好攻略的。
是嗎?
以前攻略賀京壹時它也是這麼說的。
結果九十九分後的那一步卡了我整整七年。
11
宋北最後還是調整好心態,將我帶回了家。
到門口時,他突然想起什麼,讓我在外面等一會兒。
我站在過道,看著他火急火燎地衝進屋裡。
然後將客廳、臥室,甚至衛生間的燈都逐一打開。
最後才回到我面前,笑著:「不黑了,別怕。」
我垂眸,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
白皙、修長,卻又布滿不符其年齡的老繭和歲月褶痕。
心底有一潭S水泛起細微波動。
鼻頭莫名發酸。
模糊間,他的身影和某個少年重疊。
那是一段不屬於我的記憶。
雨漫舊街,少年長身玉立,卷起褲腳站在半膝深的水中,也是這樣伸出手,對我說:
「阿昭別怕,我背你!」
阿昭?
阿昭是誰?
我拍著腦袋。
不知道。
想不起來。
穿越後,因為磁場幹擾,我丟失了很多記憶。
我苦求系統替我找回,卻如何都無法拼湊完整。
系統用憐憫的口吻說,那是因為你的人生本就是碎片啊。
被父母拋棄,孑然一身,S於非命。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完成任務涅槃重生。
所以啊,生於黑暗的人,怎麼會怕黑呢?
況且對我來說。
很長一段時間,不是陪賀京壹摸黑逃亡,就是長久待在地下室裡。
就算怕,也早就適應了。
宋北站在一步之遙,與我對視。
瞥見我的迷茫,眼底閃過一抹痛色。
他好像一直在透過我尋找什麼。
佔著不熟悉的殼子,我有些心虛。
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轉移話題。
但轉念一想,我是來攻略的,不能那麼慫,不能像以前,慢熬七年結不出一個好果。
我也看他。
和賀京壹那種天生自帶七分淡漠的厭世臉不一樣,宋北柔美親和。
含情憂傷的眉眼極具感染力,隻一眼,我差點想與他相擁落淚。
發間的銀絲閃著白光,清晰可見。
我皺眉,幾乎是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宋北,你怎麼老了這麼多?」
在宋北驀然亮起,又瞬間湮滅的目光中,我也愣了一下。
不是我說的……
不應該是我說的。
我之前都沒見過他啊,怎麼可能知道他的變化?
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實在想不通,呼叫系統,卻遲遲沒有回應。
自從宋北出現後,它就消失了。
心隱隱揪著。
我不會是從一個S局落到另外一個S局了吧?
宋北嘴角彎彎,但是眼尾下垂。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又要哭了。
他深深地看著我。
寬厚的手掌撫在我的頭頂,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他們說必須讓你自己想起來,我等你……」
「想起什麼?」
「想起——」
他猝然止聲,抿抿唇,搖了搖頭。
笑意如秋花枯萎,一片片凋零在燈光下。
12
等待系統的時間裡,雖是無心,卻經常能刷到賀京壹的新聞。
挺稀奇的。
畢竟以前除了和江喬喬有關的事,從來不會有機會予於公眾。
如今「我」不在的三個月,他卻是醜態百出,體面破碎。
遲到錯過展品,當即大鬧拍賣現場。
記者見他形容憔悴,主動關心了一句,他便揮拳相向。
以及最近的鏡頭下,被記錄宿醉在最偏僻、骯髒的街巷……
樁樁件件,與他往日清冷低調的人設背道而馳。
我面無波瀾,一覽而過。
被奪舍的不是「慕影」嗎?他這又是在鬧哪一出?
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乖巧女友,理應高興才是。
畢竟,再也沒人和他吵和他鬥,諷刺他那奇葩的三角關系了。
賀京壹在那個巷口連續待了大半個月。
同一個位置,什麼都不做,就靠著牆角坐著。
他也不攔著媒體,任由長槍短炮對準自己。
渲染描述,添油加醋。
這也導致關於他的消息,剛有熄滅的苗頭,又會突然像一陣龍卷風,以不可抵擋的姿態,灌入每家每戶。
【無名巷,以前叫幸福街,賀總少時就在那裡流浪。】
【對對對,那也是賀總和慕小姐初遇的地方吧?】
【我懂了!賀總最近這麼消沉,肯定是慕影又作了!之前飆車弄殘了身體,賀總都不離不棄,她怎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嗐,畢竟二人相愛於微末,這份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真的相愛為什麼不娶她?說隱婚的別太離譜,去年賀總接受採訪時已經說過了自己未婚!】
【慕影還愛拈酸吃醋,處處找江小姐麻煩!這個月她都道歉了十幾回了!知錯不改!聽都聽煩了!】
【賀總這次表現這麼反常,慕影玩大嘍!】
……
這種顛倒黑白的髒水言論我早就聽麻了。
新的慕影會順從道歉也在意料之中。
我震驚的是,那裡原來是我和賀京壹初遇的地方。
全是不堪的回憶,他自尊心又強,因此這麼多年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沒再回去過。
時過境遷,我差點認不出來。
所以賀京壹為什麼要回去?他是發現了什麼,還是……
我搖了搖頭,安慰自己。
不會的。
直接換人,他怎麼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找得到我!
我緩緩安下心來,想退出觀看這場鬧劇,卻不小心點進了剛好彈出來的推薦直播間。
竟又那麼剛好,是無名巷的現場!
賀京壹的動作幾乎沒變過。
整個人靠在角落,被前夜的風寒侵襲得有些狼狽。
他眼神頹然,表情恍惚。
頻頻看向虛幻處。
順著他的視線,我的心跳跳動得更加劇烈。
那是,我曾經站著的,觀察他的位置……
還沒來得及多想,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晃過鏡頭,撥開了人群。
13
江喬喬先是揮了揮手,試圖驅散圍觀群眾。
然後才走到賀京壹面前,哭得梨花帶雨。
「所以你的反常真是為了她?京壹哥哥,做錯事的是她,你為什麼折磨自己!
「我原諒她,我原諒她了,回家吧!」
彈幕清一色的「女士大義」「被天使感動哭了」……
我忍不住發笑。
做錯事?原諒?
看吧,慕影,你的妥協換來了什麼?
是偏見,不尊重,和永遠也得不到的真相。
所幸,這一切都和我無關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賀京壹終於有所反應。
帶著一絲混沌,他微微掀眸,看清來人,眼尾又耷拉了下去。
江喬喬試著觸碰他,卻被猛地推開——
「別碰我!
「她不喜歡別人碰我的……」
江喬喬被推得猝不及防,一個踉跄直接跌進了旁邊的垃圾堆。
汁水沾染白裙,再看賀京壹時,是錯愕和不可置信。
不僅江喬喬,吃瓜群眾也震驚得不敢大口呼吸。
有些旁觀者怕攤上事已經悄悄溜走。
對著直播的鏡頭更是嚇得抖了幾下,稍稍往下藏了藏。
奇怪,太奇怪了!
過去兩年誰不知道賀京壹把這個名義上的妹妹寵到了骨子裡啊。
怎麼突然就變臉了?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沒有人比我更能切身體會他對江喬喬的重視。
「騙子!滾!都給我滾!」
賀京壹扶牆站起,身形晃了晃,雙頰染著病態的紅暈。
掃了一眼人群,像個被媽媽扔下的小孩,散失了所有力氣,無助地站在原地。
他有情緒,卻無處釋放。
堪堪看到一個鏡頭,便再也不管不顧地寄託上去。
我就這樣,碰巧與他隔屏相視。
指尖攥緊,厭惡和觸動齊登頂峰。
他捂著胸口,眼波流轉:
「你就這麼怪我嗎?嗯?我都這樣了,你也不舍得回來……
「你都不心疼了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你怎麼忍心呢……明明當初是你說要拯救我的……」
賀京壹劇烈地咳嗽了兩聲,瞳孔滲上一層黑霧。
「是我選擇了你……是我把你帶回來……又怎麼會,分不清呢?
「你還沒回家對不對?我會找到你的……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14
從賀京壹身邊逃出來後的這三個月,宋北對我無微不至。
我也試著對他好。
畢竟這是應該的,他是我的攻略對象。
可是為什麼呢?
我好像無法完全丟掉與賀京壹的那段過去。
明明換了一具健康的身體,走路的姿勢還是別扭,吃飯的手依然不自覺地發抖……
夜裡閉上眼,就會回到那個黑色空間。
「還真把自己當賀夫人了!」
有人從洞口扔進一袋預制料理包,恰好砸在我的臉上。
很疼。
疼得我尖叫著驚醒。
那場直播結束後,賀京壹沒再露面。
他發瘋的痕跡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一切軌跡回到了之前的樣子。
它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沒有影響任何人的生活。
隻有我,寢食難安。
日思夜想,細細琢磨他的字字句句。
他說是他選擇了我。
他說,他一定,會找到我的。
看似深情的話,如毒液入髓,讓我渾身發冷。
我病得陷入混沌。
苦中作樂的是,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掌心是熱的。
有人牽著我的手,撥開迷霧,進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
夢裡,那個素未謀面的少年逐漸清晰。
院中,我喊出了他的名字:「阿北,樂團有個姐姐說你好看呢!」
少年輕勾嘴角,面頰發紅,羞澀不語。
直到裡屋傳出幾聲鈴鐺脆響,他替我穩住秋千。
「阿昭,吃飯了。」
阿昭,又是阿昭……
我抬頭,剛好看到玻璃窗上映照的臉。
恍然——
原來數不清的「似曾相識」的瞬間,是這具「身體」的記憶。
清風拂過,帶著甜膩的香。
耳邊呼嘯,光景變幻。
靈魂猛地被抽離。
我從第三視角,回顧了宋昭短暫的一生。
阿昭幼時左耳失聰。
六歲時父母離異,啞巴媽媽為爭撫養權,選擇淨身出戶。
虛偽的生父嘴上為難,實則怕其反悔,連夜賣房離城。
從此以後,阿昭便是媽媽一個人的阿昭了。
媽媽不會說話,也沒上過學,字隻識幾個。
但她燒得一手好菜,把阿昭養得很好。
她讓「聾子」阿昭,用一架老舊到不知道轉過幾手的鋼琴,開啟了一個荒誕的音樂夢想。
阿昭經歷過無數個絕望低谷,在媽媽的陪伴中艱難突圍。
最後年少成名。
母女倆一生低調善良,撿過流浪貓狗,開過愛心廚房。
還救過一個因為穿著破爛被誤會偷竊,差點被打S的孤兒宋北。
宋北扒完一碗混著熱淚的面條,用頭磕出了兩個家人。
後來阿昭讀音樂學院,宋北也被星探發掘,成了電影界的一顆潛力新星。
三人終於要苦盡甘來了。
直到阿昭二十歲。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通過了頂級樂團的面試。
悠揚的鋼琴曲中,我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宿主,你想好了嗎?】
夢中的我沉醉地看著阿昭良久,心中燃著火苗:
「想好了,我要她。」
話音剛落,畫面消散在阿昭最後的謝幕禮中。
周圍的光線聚集成黑暗中的深淵巨眼。
疼痛的四肢,找不到出口的靈魂。
眼珠子轉了轉,問我:
「阿昭,不,阿影,你乖一點好嗎?」
15
醒來後,我竟再一次變回了慕影。
沒有溫暖的屋子,也沒有宋北。
更沒有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