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呼出一口氣,帶著濃鬱的白霜,像是我們之間最後那點心結,徹底隨這京城的冬日逝去。


 


他說:「因為我覺得,他不會再動手了。」


 


心念電轉間,我抓住了什麼轉瞬即逝的線頭。


 


我問:「為什麼?」


 


陸赦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坦然和釋懷:「因為,如果是殿下這樣設計我的話,哪怕我發現這是個局,也不會恨。」


 


「我隻會覺得,太好了,殿下還活著。」


 


「隻要你還活著……」


 


陸赦替我遮住又不知何時下起的紛紛小雪,神情專注如朝聖者:「這世間就還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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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自你S後,我才發現,這世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


 


「我留戀的隻有殿下。」


 


我在不喜歡的世間,有一個喜歡的人。


 


某種意義上,曾經的陸赦和沈疏很像。


 


都各自執念一起,陷入修羅。


 


不同的是,他們一個向S而生,一個向生而S。


 


我吸了吸鼻子,隻覺得這風雪卷的人可真冷啊。


 


也不知前世,他踏雪千裡奔赴,為我斂骨,是何等心情。


 


我接了一枚雪花:「陸赦。」


 


他的眼裡是難掩的情深。


 


我將融化了雪花的掌心,扣在他手背上。


 


很涼。


 


「你看,我們都還活著。」


 


「還來得及。」


 


知過往,不可追。


 


陸赦與我十指相扣,他低頭,落在我額頭上一吻。


 


紊亂而細密。


 


這光明正大的吻,補足了前世今生,所有缺憾。


 


他滿足地喟嘆一聲:「所以這回,我們一起走。」


 


命運曾不許凡人執著。


 


兩世千絲萬縷,我們終於都學會了如何去「愛人」。


 


愛是陪伴,而不是打著為了誰好的名義,單方面的付出。


 


我們會一起走過很多路。


 


會讓大周,重新輝煌。


 


而在那之後——


 


「若日後得空的話,再去一趟雍州吧。」


 


「嘗一嘗方老現做的米花糖,還是城西那家茶水鋪子的糕點?」


 


「都好。」


 


「殿下去哪,臣就去哪。臣和殿下,永遠在一起。」


 


「……好。」


 


 


 


 


 


番外:煙花


 


沈疏幼時,還沒起中原名字。


 


準確來說,他沒有名字。


 


隻有他那個異域出身的娘親,喚他一聲「安散莫」。


 


在她的故鄉,意思是「別離開」。


 


看得出來,她的心也不屬於中原,不屬於大周。


 


隻屬於夢中都回不去的遙遠故鄉。


 


所以在沈疏四歲堪堪懂事那年,她用最剛烈的方式離開了後院的囚禁,S前難得沒有用沈疏撒氣。


 


她沒打他,沒罵他,沒將所有這些年被中原男人哄騙的委屈發泄在自己的幼子身上。


 


這位異域姑娘瘋了半生,S前卻近乎平靜地說:「安散莫,我要回家了。」


 


沈疏同樣平靜地替她闔上眼睛。


 


他不懂生S,在小小的冷苑裡枯坐一宿之後才發現:


 


原來S,就是那個瘋女人,再不會夜半時候,忽然哭著悔悟,溫柔抱著他,輕輕撫摸他被打出來的淤紫傷痕了。


 


人留不住生老病S。


 


沈疏摸出來她最後留下的遺物。


 


一塊玉佩,不值錢,帶著飄絮,成色很差。


 


沈疏茫然地將玉佩揣在心口,想,她倒是一走了之。


 


可他的生,才剛剛開始。


 


隻比他娘活著的時候還難。


 


有十幾個孩子的沈家家主終於發現了這混血小雜種,思索了很久,想起來,哦,原來是多年前,驚鴻一瞥結緣的活潑異域女子,給他留下的種。


 


當得知那女子還自盡後,沈家家主更是厭惡。


 


求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生下來的孩子,想必也是個腦子不清楚的。


 


他厭惡沈疏頗有異族風情的長相。


 


小孩子們也厭惡。


 


誰讓他長的更好看呢?


 


所以沈疏的童年是在排擠和冷眼中度過的。


 


直到八歲那年,才借了大公子生辰的福氣,第一次跟著少爺們出了府,走出狹窄的冷苑,看看熱鬧的京城。


 


那日是廟會,燈火輝煌,萬人空巷。


 


他卻被少爺們趕走,孤零零一個人,走的久了,餓的難受。


 


八歲的小孩,再成熟也不明白,世上何來那麼多莫名的恨、和莫名的惡意。


 


數九寒天被一盆冷水浸湿了衣裳。


 


想去找旁邊見證者說理,卻被當成要飯乞丐,連連晦氣。


 


好不容易走遠了些,路邊輸了的賭徒罵罵咧咧給了他無由來的一腳。


 


尋常人家的小孩啃著糖葫蘆路過,見狀抱緊了父母的大腿:「爹娘,快把他趕走。好嚇人!」


 


是很嚇人。


 


他本就瘦,湿了的頭發粘噠噠地掛在高鼻深目的臉上,輪廓更深,似鬼夜行。


 


沈疏終於發現,原來無論冷苑裡面,還是冷苑外面,都沒什麼差別。


 


最後一點對外界的憧憬被鑿碎。


 


他隻會懦弱無用的,在不熟悉的人裡,嗚嗚大哭。


 


他一路哭著,來到河邊,滿是花船燈,連投水都扎不下去。


 


小小的沈疏好委屈啊。


 


他做錯什麼了嗎?


 


正當他下定決心的時候,有人拉了他一把。


 


他骨架大,硌手,拽他的人也沒什麼力氣,兩個小孩一起跌坐在地。


 


粉雕玉琢、卻難掩病態的小男孩艱難地站起身,試圖把跌坐在地一身傷、湿漉漉髒兮兮的他扶起來。


 


遠處傳來女孩又輕又快的聲音:「皇……阿兄!你別動,我來。」


 


那女孩歲數不大,眉目如畫,臉還帶著點嬰兒肥。


 


正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年紀,什麼都寫在臉上。


 


她叉腰不悅道:「我阿兄身體不好,你自己就不能起嗎,好端端麻煩……」


 


等靠近了,看見他一身傷。


 


小姑娘又不吱聲了。


 


隻扶起他後,別扭地將手裡的桂花糕分了他兩塊。


 


他看看自己髒兮兮的手,不敢接。


 


自小體弱的孩子總是更溫柔敏感一些,那長得很好看的小男孩溫柔地接過桂花糕,掰了半塊,送至他嘴邊:「是和家人走散了嗎?別怕,這是我家妹妹,她心直口快了些。好吃嗎?」


 


沈疏狼吞虎咽。


 


小女孩連忙跟著說:「我不是故意的,你慢點吃,還有。」


 


沈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向眼前的小男孩。


 


真好看。


 


明明看起來十分貴氣,卻一點架子也沒有。


 


和那些人,都不一樣。


 


不僅不嫌棄他,還帶著他,去換了一身衣裳,給他買了一頂粗線小帽。


 


他戴上是很滑稽的。


 


惹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隻有小男孩輕咳一聲,默不作聲地同樣戴上一頂小帽。


 


這回,小姑娘就一起笑話兩個人了。


 


他們一起看了煙花。


 


是他夢寐以求的、平時隻聽那些少爺們說過的,京城的繁華。


 


可這些繁華轉瞬即逝,和他無關。


 


什麼和他有關呢?


 


他低頭。


 


看向牽住了他手,避免他走丟的小男孩。


 


……不暖和。


 


小男孩的手甚至有些冷。


 


可他就是覺得。


 


好暖。


 


好暖和啊!


 


是他短短的人生裡,不曾經歷過的暖和。


 


這份暖意在小姑娘說,該回家喝藥的時候,戛然而止。


 


小男孩臨走前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孩子?」


 


他想了想自己那差勁的出身,沒由來的自卑席卷全身。


 


他說:「安散莫,我叫安散莫。我沒有家。」


 


小男孩臉上浮現出抱歉神色。


 


他將荷包裡的碎銀子都遞給了他:「我記住了。安散莫,你還小,日子還長,誰知會有什麼樣的光景呢?別再輕生了,好好活著吧。」


 


原來他一直惦記著,怕他輕生,才帶著他玩了許久。


 


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心髒被填滿時,不止是開心。


 


沈疏看著他們漸行漸遠。


 


他的耳朵很好,因為要時刻防備有人打他。


 


所以他隔得好遠,也聽清楚。


 


聽著小男孩無奈又寵溺地對妹妹說:「下次不要莽撞。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苦衷,他們都是你的子民。你要抱有慈悲之心啊……」


 


「知道了啦阿兄!我也不是故意的, 別啰嗦啦!有你和母後在,我負責開心就好啦!」


 


「你呀……也是, 開開心心的就好。不過, 你想過你的裙子髒這樣, 回去怎麼和母後說嗎?」


 


「啊!什麼時候弄髒的!阿兄救我, 你說過永遠和我統一戰線的!」


 


「好好好。真拿你沒辦法……」


 


……


 


不隻是開心。


 


嫉妒。


 


好嫉妒。


 


他也好想,被人這樣呵護,無憂無慮。


 


母後?


 


那是皇家的人嗎?


 


他站在原地,小小的心髒第一次如此劇烈的搏動。


 


他一直在忍受痛苦。


 


以至於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渴望。


 


如果是他一個人的就好了。


 


如果今天看煙花, 隻有他們兩個人就好了。


 


如果……


 


能觸碰到他就好了。


 


野蠻生長的異域混血沒有道德的概念。


 


他成長中的一切, 都是畸形的。


 


世上隻教會了他一個道理,指望別人散發善意,他永遠都隻是冷苑那隻井底青蛙。


 


因為從小到大, 就連他的親娘, 都沒有選擇過他。


 


他想要。


 


那就得到。


 


不擇手段,不論生S。


 


都要得到。


 


……


 


他又說謊了。


 


什麼為了仇恨,什麼為了踩在那些拜高踩低的人頭上。


 


隻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支撐他這個不敢面對自己的膽小鬼, 留在他身邊的借口。


 


因為——


 


當沈疏用盡手段走近天顏, 卻突然無比恐懼。


 


恐懼樓映霜看見真正的他。


 


樓映霜一定會厭惡這樣的他吧?


 


他在行刑前一夜, 用一塊食盒裡粗糙的桂花糕,喚醒了那位鐵血手腕的監國公主, 兒時曾天真爛漫的記憶。


 


樓映雪沉默半晌, 深深看了他一眼, 拍了拍旁邊亦步亦趨跟著她的陸赦肩膀,頭也不回道:「阿兄病重了。」


 


「他來不了。」


 


「他讓我轉告你。」


 


「安散莫,他不後悔認識你, 提攜你。你從前真的, 活成了他喜歡的樣子。」


 


縱使人活一世, 各有責任,不是所有都能暢快說出。


 


「官道上,誰敢造次?」


 


「(晚」「很喜歡那個樣子。」


 


很喜歡那朵, 泥潭裡長出來的花。


 


生機勃勃, 意氣風發。


 


身後鴉雀無聲。


 


直到空無一人時, 空曠陰湿的S牢裡, 才傳來了一聲壓抑哽咽。


 


而後變為嚎啕大哭。


 


他又像當年那個隻會無力大哭的小孩子一樣了。


 


隻是這一次, 一切都晚了。


 


如果再有來世, 他不要再這樣了。


 


他會好好地告訴他——


 


「陛下,可以陪我好好看一場煙花嗎?」


 


隻要一場就好。


 


哪怕生命會停止,隻要曾經珍惜過,擁有過, 然後帶著他的希望,好好替他看這世間。


 


就好了。


 


沈應瀾, 別離開。


 


別離開你的陛下,最愛的光風霽月的模樣啊。


 


好好活,替他鮮衣怒馬,替他應萬丈狂瀾。


 


他知道你是當年的安散莫。


 


他都知道, 你有多辛苦。正是因為知曉你的不容易, 才感慨你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可你為什麼要,自卑著扭曲呢?


 


心念一動,一步錯, 步步錯,直至犯下大錯,無可回頭。


 


沈疏後悔了。


 


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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