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回來了,為什麼又一聲不吭要離開。」
「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
我心口猛地一跳。
「陸遠舟,你聽我解釋。」
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他一切,任務結束,系統崩盤,我可以用真實的自己面對真實的代價。
我相信他終會相信我。
「其實我不是這個……」
我正欲開口解釋,突然一陣電流刺得我頭疼欲裂。
我悶哼一聲,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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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嚴禁泄露系統內容!嚴禁打破時空秩序!】
陸遠舟一把託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我好半天才從那種劇烈的頭疼中緩過氣來,臉色蒼白地抬頭。
陸遠舟扶住我,等我重新穩住身形,發現他掌心之外,我胳膊已是凍得發冷,上前一步重新把我攏回溫暖的大氅裡。
距離拉近,他微微低下頭。
「我在等你解釋。」
陸遠舟平靜地看著我,聲音聽起來壓抑著無盡的憤怒,苦澀和掙扎。
「我不能說。」
這下我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嘗試換一種更加委婉抽象的表達方式來繞過系統的禁制,頭痛的疲憊感卻讓我完全沒有思考的力氣。
隻能抬頭看著他的眼底,用最真誠的語氣道:
「陸遠舟,我沒的選。」
他離我很近,呼吸糾纏,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聞。
「騙騙我。」
「就像你慣常的樣子。」
他突然自嘲般開口。
「你說,我就信你。」
晶瑩的雪花從眼前簌簌而過,消弭在發間。
醞釀了一晚上的雪,終於落了下來。
26
陸遠舟的大氅上很快凝了層薄薄的雪,天色逐漸明亮起來。
我裹在溫暖的大氅裡,伸手去拽他的衣角。
「我從來都不想騙你,我隻是沒有選擇。」
「我本心待你,可去留從不由我。」
他原本安靜地聽著,聽到這裡,卻如同觸到了關鍵詞,呼吸都變得急切,手上的力道驀地加重。
「你還會走?」
作為攻略者,我該說「不會,我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來」哄他。
可我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他卻什麼都明白了。
陸遠舟神色冷下來,又是那種危險又寒冷的眼神,他猛地松手,把大氅兜頭披在我身上,然後緊緊抓著我的手,拽著我大步往相府走。
突如其來的大力讓我險些沒站穩,面對在暴怒邊緣的陸遠舟,我也隻能跌跌撞撞跟著他小跑著。
府裡此刻已經重新燃起了燈火,暗衛和侍從都低著頭站在一旁,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
「陸遠舟。」
「你慢點。」
一直到穿過前院的長廊,走到明心堂的旁邊,我才察覺手上傳來黏膩的感覺。
低頭一看,才發覺,陸遠舟的手上有傷。
血順著他緊握著我的手指間緩緩流淌下來。
我想起剛剛錚然落地的短刃。
「陸遠舟,你受傷了。」
「你別用力,傷口都繃開了。」
可此刻的陸遠舟,不管不顧,充耳不聞,隻拖著我,從明心堂的旁邊經過,穿過一段連廊,來到一座院落前。
我從來沒留意過,相府明心堂的後面還有這樣的一個院子。
陸遠舟三兩下單手打開了門上精致的銅鎖,推開門。
院裡沒有點燈,隻能看到一些大致的輪廓。
陸遠舟強橫地拖著我,徑直走進院落中間的主屋,待我踩在柔軟的絨毯上,他才猛地一把甩開了我。
這是哪?
他這是要把我關起來?
身後傳來火折子的聲響,我回頭,陸遠舟已經點燃了手邊的一盞燈。
這時候我才徹底看清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藍的錦袍,披著黑色大氅,墨發束在玉冠中,有些許凌亂,帶著奔波勞頓的疲憊感。
他平靜地將屋裡的燈逐個點亮,掌心的血順著他的動作,零零星星滴在地上,在地毯上開出綺麗的花。
我上前,想去拉住他受傷的手,卻在目光落在他最後點燃的那盞燈時猛地頓住了腳步。
那是一盞荷花燈。
是五年前,我和他一起在元宵燈會上買回來的。
不,不是那盞,是一模一樣的樣式。
之前那盞荷花燈早就被我不小心摔壞了,可現在它就在這裡,盈盈亮著光。
此刻我才注意到這間屋子的陳設。
藕荷色的紗帳,栩栩如生的荷燈,淺碧色的軟墊。
窗邊軟榻上圓滾滾的絨枕,小幾上玉色的花瓶,還有一排放滿了各式新鮮話本子的矮架。
這是我的家。
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全然按照我的喜好裝點的,家。
我已然失語。
系統說,攻略者離開之後,所有與她強相關的物品都會被消除。
可是,那紗帳軟墊幹淨無塵,應是時時打理,話本和荷燈雖不同於當年,卻看得出是精心挑選和制作。
這裡每一樣東西都是新制的。
可我知道,每一樣都是我的。
我看著屋子正中間牆上掛著的那幅丹青,假山溪水還在,畫中央泛舟的女子,卻如同墨跡褪色,隻剩下寥寥幾筆輪廓。
畫像下面的桌案上,鋪著一張新鮮的宣紙,用鎮紙壓著,仿佛它的主人寫完字,還晾著未幹的墨跡,來不及收起來。
我走過去,紙上的字工整清雋,仿佛能看到,寫這字的人,是怎樣鄭重地,小心翼翼地,一筆一劃寫下這句: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27
我的指尖劇烈地顫抖著。
屋裡的地龍不知何時已經點了起來,整個屋子暖意融融,我卻隻想落淚。
「陸遠舟,等咱們到了京城,是不是就能住上有地龍的大房子了,以後冬日再也不會凍得睡不著了。」
「陸遠舟,以後我們的臥房裡一定要鋪上厚厚的絨毯,這樣就算光腳跑來跑去也不會冷。」
……
居然這樣的細枝末節,他都能記起來。
抵抗世界規則,回憶起這些,到底有多難。
我抬頭看向陸遠舟,他靜靜地立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
我按住酸軟成一片的心口,轉身,向著他一步步走過去。
我拉起他的手,「先上藥。」
窗外雪下得肆意,屋裡的暖意升騰,燈火通明。
我和陸遠舟坐在窗邊的軟榻上,侍從送來了藥膏和幹淨的棉布。
我攥著陸遠舟的手,把溫潤的藥膏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看著猙獰外翻的皮肉,有些歉疚,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陸遠舟沉默著任我動作,眼睛卻一瞬不移地牢牢鎖在我身上,既不在意自己的傷勢,也感覺不到疼。
我被他盯得有點頭皮發麻,抬眼看他,開口的語氣都心虛了不少。
「痛嗎?」
他搖搖頭,頓了頓,又涼涼地開口:
「你這麼沒良心,還知道關心人。」
我一噎。
這頗為哀怨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說到底終歸是理虧,我訕訕笑了笑趕緊埋頭小心翼翼地包扎傷口。
屋裡的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半晌,陸遠舟先打破了沉默。
「你今日是要跑去哪?」
我手上動作頓了頓,猶豫了半晌,還是實話實說:
「江南。」
「別莊?」
「嗯。」
「為什麼?」
我把棉布打了一個結,細細掖好,坐直身體看向他,「因為那是我們初遇的地方。」
我看到陸遠舟怔愣的神情。
下一秒,那股電流的刺痛再次出現,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28
再醒來時,雪已經停了,陽光反射進來,照得屋裡亮堂堂的。
我揉了揉腦袋,艱難地坐起來。
這個系統,下手真狠啊。
阿玉進來,看見我已經醒了,連忙放下手裡水盆和毛巾,快步跑過來。
「姑娘醒了。」
她扶我坐著,又端了參茶給我潤喉。
「姑娘可嚇壞阿玉了,昨晚阿玉不知道為何打了瞌睡,姑娘突然昏厥,還好相爺突然回府,請了好幾位太醫來為姑娘診治。」
我輕咳一聲,放下茶碗,看著她,有些尷尬。
傻姑娘,當然是因為我給你下了點安神催眠的藥啊。
「陸相呢?」
「早上戶部有急事,相爺就先過去了,叮囑阿玉一定要照顧好姑娘,他晚些就回來。」
我輕輕應了一聲,抬眼才發現我依然在昨晚的那個屋子裡。
我有些心虛地看向阿玉。
「阿玉,我突然住到這邊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不奇怪啊。」阿玉獨自開朗,衝我眨了眨眼,「這個院子是相爺親手打理。」
「阿玉被相爺救下,來到府裡當差的第一天,管家就告訴過我,我是相爺為這個院子的主人準備的女使,讓我用心做事。」
「所以相爺讓阿玉來照顧姑娘時,阿玉就知道姑娘遲早會住到這邊來。」
……
阿玉絮絮叨叨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眼底有些幹澀。
「我想看看這裡。」
阿玉連忙幫我梳洗更衣,又給我塞了個湯婆子,才推開門扶著我走到院中。
院中的景色都被薄薄的一層雪蓋住,有些瓊臺玉宇的不真實感。
可這院中的布局,陳設,卻接地氣極了。
院子裡最高的樹木上搭著攀爬的梯子,還掛著孤零零的秋千,我走過去,拂了拂秋千上的落雪,坐上去試著晃了兩下。
「以後想住什麼樣的宅院啊,我覺得咱們見過的那些庭院,雅致是雅致,就是感覺沒有人情味。」
我抬頭看向秋葉落盡的樹冠,錯落有致地搭著木制的鳥窩。
「以後咱倆的院子,一定要有一小片菜地,搭上鳥巢和狗窩怎麼樣?不是樹枝搭的那種,是木板搭建的,能防風防雨。」
「臨著池塘邊搭一個水榭,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夏天也好乘涼。」
水榭的檐上也覆著雪,寬大的檐角下,居然有一個巨大的圓溜溜的燕子窩。
「屋檐都要寬大一些,這樣不僅不會飄雨,說不準還有燕子來築巢呢!」
過往的笑語和眼前的景象一幕幕交融,澎湃的熱氣從心底一直湧上眼底,噎得我喉嚨酸澀。
身後傳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窸窣聲響,我一回頭,便看見朝服都沒有換,從院外大步走來的陸遠舟。
我想也沒想地起身,向著他跑過去,如同一隻回還的燕,撲進他的懷裡,環住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