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門的侍衛仔細看了我遞過去的令牌,疑道:「城門重地,不可擅開!什麼物件非得現在去撿?」


 


「這個麼……」我面露難色,小聲道,「其實是我們姑娘的肚兜,藕荷色的,謝小將ṭű₄軍最是喜歡,說是……說是沒那物件助不了興。」


 


言罷,侍衛一副了然的表情:


 


「撿回來,也讓爺們兒瞧瞧,花魁娘子的肚兜有多能助興……」


浮詞浪語的調笑聲中。


 


嚴絲合縫的城門,緩緩裂開一條縫。


 


我像一尾小魚,從縫中遊出,遊入黑暗的曠野。


 


一步、兩Ťũₘ步,從慢慢走,到快步行,最後豁出命地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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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驟然響起雜亂的呼喝。


 


他們發現了!


 


一支支長箭帶著凌厲的風在我耳邊、身旁刺過。


 


箭鋒呼嘯,我的肩膀倏地被一支利箭刺入。


 


劇痛蔓延開來,連帶著抽走了我的力氣。


 


但我不能停!


 


多少的人命才鋪出了這條路。


 


哪怕刀山火海、箭雨S陣,我也不能停!


 


踉跄之間。


 


我恍惚發現,身旁的箭鋒似乎停了下來。


 


身後那道S寂的城門之上,不知何時燃起了衝天大火。


 


哀嚎聲、呼喊聲此起彼伏,守城軍士亂如一團蝼蟻。


 


熊熊的火光裡,我看見兩道纖細的身影舉著火把。


 


是莫小姐。


 


和那個我還沒來得及問名字的姑娘。


 


我擦去眼中掉落的眼淚,用盡全身力氣繼續往前奔跑。


 


腳步越來越虛浮,眼睛越來越模糊。


 


前方有陣陣馬蹄聲傳來。


 


是睿王的部隊。


 


最後一絲意識消散前,我看見,威風凜凜的戰馬之上,有一個人向我疾馳而來。


 


清俊的樣貌,挺拔的身姿。


 


恍似故人,入夢來。


 


40


 


三月初三,風和日麗。


 


「娘!」


 


「我又把小豆子給揍了!」


 


滌兒的聲音響徹小院。


 


不等我放下手裡殷太醫的書信,院外孩子哭哭啼啼、婦人吵吵嚷嚷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姚阿暖!」


 


「你家這小崽子你管不管?」


 


院裡,牛二丫牽著個哭得稀裡哗啦的小胖墩,正叉腰質問。


 


滌兒也叉著腰,仰頭怒視。


 


「我就揍他了,怎麼著!誰讓他罵我娘是臭洗衣裳的!」


 


「嘿,你個小東西,你娘不就是洗衣裳的嗎?在宮裡洗衣裳也是洗衣裳。你還有理了!」


 


「二丫。」我走過去,拍開牛二丫掐在滌兒臉蛋上的爪子,笑盈盈道:「這小子打人不對,我替他給小豆子道歉。對不住了,小豆子。」


 


小胖墩朝滌兒做了個鬼臉,眼瞧兩個小東西又要打起來。


 


我拎過滌兒站在跟前。


 


「滌兒,娘平時怎麼給你說的?君子?」


 


小家伙嘴一撅:「君子動口不動手。」


 


「勿與?」


 


「勿與傻瓜論短長。」


 


「闲談?」


 


「闲談莫道人是非。」


 


見我們母子倆一唱一和,牛二丫越聽臉上越懵:「啥意思?罵我呢?」


 


「沒罵你。」我笑笑,「罵的是那些說三道四,闲談是非的碎嘴子。」


 


牛二丫不信:「我看你就是罵我,瞧把你能的,洗個衣裳還能洗出狀元郎來啊?」


 


滌兒又要跳出來分辨一番,被我給按了回去。


 


「娘還怎麼跟你說的來著?英雄?」


 


「英雄不問出處。」


 


「君子?」


 


「君子不問來路。」


 


「一衣不洗?」


 


「何以洗天下!」


 


牛二丫終於忍無可忍,揪著小胖墩回去了。


 


走時,還嘀嘀咕咕個不停:「會念幾句酸詩了不起?趕明兒,娘也帶你去鎮上私塾去。」


 


送走這對活寶母子,我和滌兒對視一眼,叉腰哈哈笑。


 


從肉丸子,到玉團子,再到如今的小兒郎。


 


小家伙越長越像他爹爹,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二丫提醒了我,滌兒也到了該上私塾的年紀。


 


領著他去鎮上那日,正是趕集的日子。


 


來來往往的行商小販,叫賣吆喝的聲音,熱鬧得緊。


 


新帝登基三年。


 


許多事情發生了變化。


 


謝家倒臺,過往的樁樁件件惡事,皆成了他們送自己走上斷頭臺的鋪路石。


 


先帝洗雪,昭明帝皇甫珊以民為重、為民請命的赤誠之心;隱忍無奈、殊S一搏的悲壯之舉,被寫入民間話本,在街頭巷尾、民宅裡巷口口相傳。


 


寶良和江措入了功臣閣,牌位相鄰,同享天下香火。


 


盧妃娘娘的靈位也隨殷太醫歸了故鄉,殷太醫在信裡說,他在家鄉開了間醫館,名叫「映溪堂」。


 


映溪,是盧妃娘娘的名字。


 


還有莫姑娘和那位無名少女,在大火的混亂中,奄奄一息的她們被破城而入的睿王軍隊救了下來。


 


聽說,少女歸家,後來嫁給了非她不娶的心上人。


 


而莫姑娘,則成了春風館的館主。


 


從此春風館不再是買春色、談風月的妓館,而是教女子讀書識字、織藝繡工的京城學館。


 


至於我……


 


41


 


「阿暖姑娘,你是先帝枕邊之人,亦是此番破城降敵的頭等功臣,有什麼想要什麼的賞賜,盡管說來。」


 


中箭之後,再次醒來,眼前正是那日戰馬之上,領頭衝鋒之人。


 


他是睿王,阿珊哥哥的弟弟——皇甫炤。


 


「朕予你良田千畝,黃金萬兩,讓你從此盡享榮華富貴如何?」


 


「或是,朕認你做阿姐,封你為長公主,享食邑三千可好?」


 


「若不然……以先帝嫡妻之名,朕尊你為皇嫂,移居太後鳳慈宮,也是可以的。」


 


我於榻上虛弱撐起,向新帝欠身Ŧű̂⁾行了個禮。


 


「民女姚阿暖,所做種種,皆是承諸多故友遺志,不敢居功。唯有一事,想請陛下成全。」


 


「民女與夫君結發夫妻,立誓相守,是S生也不能變的。」


 


「隻求陛下能應允民女,移夫君靈柩回我家鄉草頭村,相伴青山,共度餘生。」


 


原以為這般僭越禮法的請求,睿王輕易不會答應。


 


不想他錯愕一瞬,隻是搖著頭輕嘆道:


 


「嫂嫂與皇兄,倒真是夫妻同心。」


 


見我疑惑,睿王問:


 


「嫂嫂可知皇兄交予我的東西,有什麼?」


 


這我是知道的。


 


「一道聖旨、一方玉璽、一枚虎符。」


 


睿王輕笑著從懷中抽出一片紙箋。


 


「還有這藏於聖旨夾層的,一封家書。」


 


-


 


阿炤吾弟:


 


當年冬至之約,而今暮春終成。


 


兄察謝氏今日多有異動,恐生變數。


 


決意壯士斷腕、殊S一搏,斷不可蹈當日覆轍。


 


臺閣之上,草擬急召。


 


上告於天,下致萬民。


 


睿王炤陣前即位,以璽印召百官,以虎符令天下。


 


望弟不負蒼生所託,蕩除吝臣宵小,還以天下太平。


 


謝氏賊子,已是強弩之末;


 


禽困覆車,尤做困獸之鬥;


 


此番行事兇險,吾恐難自全。


 


然吾久囿宮闱,盡嘗無為之苦,上負宗廟,下愧百姓。


 


此赴黃泉,S得其所,亦無所懼。


 


唯有一事,苦思日久,憂焚於內。


 


吾妻阿暖,與吾相識於除夕寒夜,相知於東宮險地。


 


月下結誓,堂前結發,本願相守共度此生。


 


然阿暖與幼子滌兒,迫於亂中離宮,流落民間,不知所蹤。


 


遣人遍尋四境,數年亦無所獲。


 


若弟得見此信,望全兄之所託。


 


助吾尋回妻兒,送歸青山故裡。


 


吾心相伴,魂亦相隨。


 


不做金玉籠中鳥,唯願平安守樂鄉。


 


-


 


在花開得漫山遍野的時候。


 


我帶阿珊哥哥和滌兒,一起回了草頭村。


 


半山坡上的小院,桃李相繞,鶯飛燕舞。


 


爹娘小妹也搬到了山下新建的三進院。


 


每到飯點,嫋嫋的炊煙升起, 飯菜香順著小山往上飄。


 


姥姥、姥爺喊吃飯的吆喝聲, 響個滿山,小家伙箭也似地衝出去,跑得比家裡養的大黃狗還快。


 


阿珊哥哥的墓,就在我們身旁, 與小院相鄰而坐。


 


闲時,我會煮壺茶, 去與他喝茶闲聊話家常。


 


有月亮時, 我會帶壺酒,去尋他舉杯淺酌望明月。


 


這座墓,是新帝特意遣人修的, 修得氣派又講究。


 


為避無端之禍, 碑上隻刻著「先夫阿珊」幾個大字,我請刻字工匠又幫忙在角落裡刻了個小紋樣。


 


——一支珊瑚。


 


那是他的名字,也是他曾想要去看看的地方。


 


墓落成那日, 村裡的鄉親都忍不住打聽:


 


「阿暖, 你男人到底是幹啥的?」


 


「莫不是個大官吧?」


 


「會不會是個將軍?」


 


我站在小院門前, 摸了摸發上的珊瑚細簪,笑的得意:


 


「他啊?」


 


「他是咱們草頭村姚老三家的長女婿。」


 


番外


 


冤家路窄。


 


我牽著滌兒,牛二丫領著小豆子,狹路相逢在私塾門口。


 


兩個小東西誰也不讓誰,邁開小短腿,你爭我趕地便往夫子跟前跑去。


 


滌兒小一歲, 到底落了下風。


 


小豆子先他一步抓住夫子, 鬧騰著喊「夫子好。」


 


年輕的夫子轉過身,朝我們溫和一笑。


 


我也回以溫和的笑。


 


當年桃花樹下的小書生, 已經青澀盡退,是個教書育人的先生了。


 


他書念得好, 卻不求功名, 執意留在山高水遠的家鄉。


 


娶了心上的姑娘, 當了桃花書院的夫子。


 


給這些十裡八鄉的鄉野孩子們, 授詩書,教五經。


 


聽悠悠書聲, 伴桃李成蔭。


 


「夫子,夫子, 我娘讓我來跟你學認字, 學會了將來當大官!」


 


小豆子嚷個不停。


 


夫子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溫聲道:「你先跟夫子說說, 你叫什麼名字?」


 


「胡金豆, 金子做的豆子那個金豆。」


 


滌兒在一旁嫌棄得嘴要撅上天,被夫子捏了捏嘴巴, 問:「你又叫什麼名字呢?」


 


金豆子搶答:「滌兒!」


 


夫子:「哪個『滌』?」


 


金豆子又搶答:「洗衣裳的那個滌!他娘以前是洗衣裳的!他爹就給他取名字叫滌兒。」


 


這下滌兒嘴不撅了, 握起的小拳頭,忍了又忍,還是放下, 隻漲紅著小臉張口辯駁:


 


「我爹娘說過, 一衣不洗-」


 


「好名字。」


 


滌兒話未說完,隻見夫子用毛筆沾了墨,在鋪開的宣紙上, 洋洋灑灑,寫了八個大字。


 


「蕩滌濁世,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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