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我搭救過國公府小公子。
他揚言日後要娶我為妻。
他的一句戲言,讓爹娘掏空家底精心培養我。
直到國公府要結親的消息傳到村裡,我爹驚覺被騙。
為了回本,他將我賣去做丫鬟。
我的第一份差事,便是陪小姐嫁入國公府。
1
龍鳳燈燭燃了一夜,我也在外面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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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火爐,但寒冬臘月依舊凍得我渾身僵硬。
房門吱呀一聲從裡面被拉開,大紅長靴停駐在我身前。
裴景。
這是我過往十幾年裡如影隨形的名字。
裴景目光下斂,揚了揚唇:
「你叫巧月?聽夫人說你上過學,倒是難得,你家是哪裡的?」
他不是話多的人,看來昨晚心情甚好。
我垂首應道:「奴婢桃水村人。」
聽到桃水村,裴景驚喜道:「你是桃水村的,我少時去過!還掉進田裡被一個小姑娘搭救,她叫……她叫什麼來著?」
他喃喃自語想了半晌,又被院外的風景吸引了注意,大步離開。
我藏在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我不叫巧月,而是辰月。
良辰美景。
是在他揚言要娶我後,我爹做主給我改的名字。
他說如此才算般配。
可桃水村的村姑,與國公府的獨子本就有雲泥之別。
怎麼可能般配?
再見到裴景時,已是傍晚。
他來陪小姐用晚飯。
我一眼便看到,他腰間佩著的荷包,是兩年前我託王二麻子帶去國公府的!
他不是不記得我這號人嗎?又怎麼會戴我做的荷包?
小姐也注意到了那個荷包,吃味地問是哪個姑娘做的。
裴景鄭重其事地解釋:「是一位恩人贈予我的,今日聽巧月提起桃水村我才想起它,不能辜負恩人的心意。」
小姐又問那位恩人現今在哪裡。
「約莫是嫁人了吧?」裴景捏著荷包若有所思,「府裡每年都會給她家送去不少銀錢以作感激,足以讓她嫁個好人家。」
如夢初醒,我仿佛被驚雷擊中。
原來每年國公府送來的東西,竟是這個意思。
2
我原本隻是桃水村喜歡在田埂上玩泥巴的李二丫。
七歲那年村裡來了一行貴人,縣太爺親自作陪,住在村頭荒廢多年的大宅子裡。
聽小伙伴說那是國公府老夫人帶著小少爺來祭祖。
他們去山上祭祖那日,我爬到樹上遠遠瞧見一群僕人簇擁著一位小公子上了馬車。
他約莫十歲年紀,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像年畫上的神仙童子。
隔日我赤腳在水田裡抓青蛙,突然聽到身後撲通一聲。
一隻大白鵝在水裡拼命地撲騰,走近些我才發現大白鵝是昨日的神仙小公子。
水面才剛沒過我的膝蓋,可他卻嚇得不輕,愣是嗆了好幾口水也沒站起來。
我抓準時機,一把抱住他的腰,將他從水裡拔了起來。
他一張瑩白細膩的小臉通紅,趴在田埂上拼命地咳嗽。
我無措地拍打著他的後背,生怕他S了,於是將髒兮兮的他拖回了家。
我爹罵我自己是賠錢貨就罷了,還帶了個拖油瓶回來。
我隻能將裴景帶回我住的柴房,他看到我床頭擺著一個瓷娃娃,問我為什麼娃娃缺了隻腳。
我笑著說它天生就缺了隻腳。
「不對,這樣的瓷娃娃我家裡有許多,腳都是完整的,壞了便扔了吧。」
裴景說著便要替我扔了瓷娃娃,我忙抓住護在懷裡。
這是我在田裡撿到的,是我唯一的玩具。
見到裴景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這個瓷娃娃,都是一樣好看、一樣易碎。
我爹以為裴景是小乞丐,讓他去田裡幹活才肯給他飯吃。
直到國公府的人尋到我家,給了我爹一錠金子作感謝,我爹就差沒給裴景跪下了。
國公府老夫人知道是我救了裴景,送了我好些華美的首飾衣裳,還許我隨意進出老宅找裴景玩耍。
老夫人是個和善的人,喜歡設宴款待村中的婦人,與她們一同話家常。
有嬸子瞧見我和裴景玩得好,打趣日後讓我嫁去國公府。
老夫人聽了笑得直不起腰,連連說好。
夏夜田間蟬鳴陣陣,我拉著裴景去爬村頭的大榕樹。
裴景一雙明眸閃著星輝,直勾勾地盯著我道:「二丫,你生得真好看。」
「我姐姐才好看哩,她被抬去給縣太爺做了小妾,老爺可疼她呢。」
裴景皺著小臉,糾正我:「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讓她委屈做妾室的。二丫我喜歡你,待我歸家稟明母親,以後要娶你做娘子。」
「做你娘子,比做小妾還要好?」我歪著腦袋問。
「自然!」裴景敲了敲我的額頭,「做了人家娘子,就是一生一世都隻疼她一人。」
彼時我對婚姻嫁娶還一竅不通,隻知道裴景口中的做娘子比姐姐還要風光。
因為縣太爺有十幾房小妾,他不隻疼姐姐一人。
我回家後歡喜地將此事告訴了爹娘。
我爹盤算了一夜,打算去問個清楚,若能直接定下婚事更好。
誰知次日老夫人便帶著裴景動身回京。
村長與一眾鄉親們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一一與老夫人道別,我爹在外面擠了半晌愣是半句話沒說上。
倒是一旁挖泥巴的我被裴景拉到一旁。
「我要回京了,你能不能把你的瓷娃娃送我?」
我有些舍不得,但對上他明亮的眸子還是掉頭拼命跑回家,將瓷娃娃取了給他。
裴景接過娃娃,又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塞給我:
「交換。」
識字後我無數次摩挲端詳著那塊玉佩。
溫潤的白玉上刻著「景」字,那根細繩有些老舊,應該是他戴了很久的物件。
裴景回京後我爹依舊不S心,求人去國公府打聽,對方給他帶了一包銀子和一些禮物回來。
我爹認定這是定親的禮,那晚把給弟弟的雞腿夾給了我。
自那日起,我便成了一棵茁壯成長的搖錢樹。
我爹花了大價錢將我塞進學堂中,逼著我念書識字,他說大戶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念書。
為了保持身材,這些年我從未吃過一頓飽飯,以至於比同齡人矮了一頭。
我們家原本有幾畝良田,還算豐衣足食。
可是這些年我爹執意要將我養成千金小姐,花銷巨大,僅有的幾畝田都被他變賣了。
我和娘怎麼攔都攔不住,甚至娘還為此挨了不少打。
我爹妄想我像姐姐一樣,嫁人後時常從夫家搜羅銀子貼補娘家。
為了維護好和國公府的關系,每年農家最金貴的那點年豬,我爹都會特意求人送去京城國公府。
每每送年貨的人回來,便會帶來國公府給的銀子和禮物。
一來二往,整個桃水村都知道我家與國公府定了親。
直到裴景要迎娶尚書之女的消息傳到村裡,我爹才驚覺。
原來這些年,都是我們自作多情。
3
許是新婚頭一日裴景便與我說話,惹得小姐不快。
她身邊的朱媽媽將我叫到無人處,用力擰我胳膊:
「別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妄圖勾引姑爺,要不是小姐心善,你如今可在春香樓裡張著腿接客呢。」
我小聲求饒:「我沒有勾引少爺,是少爺主動找我說話的。」
「還敢狡辯,我看就應該把你送回春香樓!」
我怕極了,想也不想便給朱媽媽跪下,求她不要把我賣去窯子裡。
雖然我沒去過,但夫子說過,女子名節比命大。
若我被賣去那裡,怕是隻有一S了之。
我爹在得知我嫁去國公府沒指望後,就動起賣了我的念頭。
這些年在我身上花了許多銀子,他覺得嫁個尋常農夫實在虧本。
村長告訴他,像我這種會琴棋書畫的女子在窯子裡很吃香,比尋常姑娘貴好幾倍。
被賣走的那晚,幾個看著我長大的叔伯與我爹一起,將我捆上驢車,以一百兩銀子賣給了人牙子。
經過鬧市時,我掙脫繩索跳下驢車,逼停了一輛馬車。
我不知道馬車中是何人,但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磕得頭破血流,求馬車的主人收我為奴,將我爹要把我賣進春香樓的事情一一道出。
我的動作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須臾,馬車中伸出一隻白膩如脂的柔荑,指著我道:「這個丫頭,尚書府要了。」
圍觀的人紛紛誇贊尚書小姐人美心善,如傳聞般是個活菩薩。
就這樣我被小姐買下,帶回了尚書府。
因為小姐買下我花了一百兩銀子,府裡的管事說這筆錢要從我的月錢裡扣。
每個月一兩銀子,我要做九年的白工才能給我發月錢。
可我還是十分感激小姐,若不是她,如今我已經丟了小命。
眼見朱媽媽真的要將我送走,我忙從地上撿起一根尖銳的木枝。
「若是媽媽不放心,我現在就劃花臉,絕不給小姐添堵!」
木枝已經戳爛了我的鬢角,朱媽媽衝過來將木枝一把奪了下來。
「姑爺剛跟你說完話你就毀了容,想連累我家小姐被罵妒婦不成?」
朱媽媽將我趕去廚房燒火,不許我再出現在少爺跟前。
我連忙千恩萬謝,乖乖地去廚房報到。
剛到廚房第一日,我便遇到老熟人。
4
廚房管事的知道我是因為得罪了少夫人才被調過來的。
他將我安排在一間四處漏風的北屋內,冷得根本無法住人。
他咧著一嘴黃牙貼近我,開口滿嘴惡臭:
「模樣長得還算水靈,你跟了我,我把你挪我那屋去。」
我不敢得罪管事的,隻能別開臉躲開他:
「不用了,我能住。」
「臭娘們不識抬舉,你還以為自己有少夫人撐腰呢?」
管事的罵罵咧咧地就要動手,我嚇得大叫呼救,他捂住我的嘴就將我往床上推。
突然他後腦勺被擊中,昏厥倒地。
在他身後,身穿鴉青短打的少年憤怒地將燒火棍丟在地上。
「沒事吧,辰月?」他一臉擔憂地上前,粗粝的手指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漬。
我端詳著他的臉,遲疑道:「你是……王二麻子?」
「住口!我叫王昊。」
王二麻子和我同村,與我家常有來往。
王二麻子長到十多歲時臉上滿是痘子,村裡人便給他起了這個稱呼。
他前幾年被家裡人託關系送到國公府當小廝,如今已是裴景身邊最得力的人。
他如今臉上的痘子都消失不見,白白淨淨的臉看起來人模狗樣,倒像是個小官家的少爺。
這幾年我爹送去國公府的東西,都是王二麻子在幫忙。
兩年前我熬了幾晚做了一隻荷包。
荷包裡,有一張紙條。
那時我娘重病在床,我爹卻要用家裡僅剩的銀子為我請琴藝師傅。
我苦苦哀求他,甚至將銀子藏起來,最後換來的卻是我爹將我娘毒打了一頓丟出去。
我被我爹鎖在家裡,隻能在荷包中塞紙條求助裴景。
不論他還記不記得兒時的承諾,我想求他來跟我爹講清楚,斷了我爹的念想。
王二麻子再三向我保證,一定會把荷包親自交到裴景手中。
我一直以為是路上出了差錯,或是王二麻子忘記幫我送荷包了。
如今想來,裴景拿到了我的荷包,也隻是隨意丟在一旁。
而我娘病S在那個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