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命運總是不如人願。


當我混入青陽城後,才打聽到——溫家,不見了。


 


8


 


賣饅頭的小哥兒說,溫大人被貶,不知去了何處。


 


或許是見我滿身狼狽,他又說。


 


姑娘餓了吧?饅頭一文錢,肉包兩文錢,要幾個?


 


我笑笑,搓了搓凍僵的手,給寶兒買了個包子,自己買了個饅頭。


 


夜裡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命運待我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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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亦如此。


 


可我們還活著,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


 


家沒了,就再撐個家。


 


路沒了,就再找條路。


 


縱然前頭沒有路,一步步走過去,那就成了路。


 


步子小也好,步子慢也罷,人總是活著的就好了。


 


至於挑戰皇權,報仇雪恨,那不是我能妄想的事。


 


天光亮起,我帶著寶兒去了青陽城相臨二十裡的永安縣。


 


因著隻是個小縣,管理也松散些,我咬牙將餘下的錢拿出來大半賄賂衙役,總算混得一張戶籍。


 


剩下的錢就拿來做生意。


 


我在平安巷租了間臨街的鋪面。


 


此處寓意好,平安平安,隻盼從今日日能與平安為伴。


 


鋪子裡面住人,外面起了爐灶,還支了棚子,擺了四張木桌。


 


就賣魚丸湯。


 


對面是一家賣雜貨的鋪子,店主是位寡居的嬸子。


 


闲暇時她總會來我這裡闲聊,若是吃飯的客人多了,她也會替我照看寶兒。


 


是個熱心腸的。


 


再往西走兩條街,正好有一家捕魚郎,新鮮活魚,價格也實惠。


 


如此一來,每月除去成本和嚼用,還能攢下些。


 


9


 


安穩的日子過得平凡又熱鬧,時光如白駒過隙。


 


寶兒已在市井中養了三年,長成個六歲的野小子。


 


整日裡招貓逗狗,不見人影。


 


我時常顧不上寶兒,隻好放任他在巷子附近玩鬧,待過幾日便送他去學堂讀書。


 


清晨,我才支起攤子就有剛入城的老漢和等著上工的食客光顧。


 


有人問:「聽說從外邊來了個將軍,今日途經此處,可是真的?」


 


那老漢先是端著碗「吸溜」上一口熱湯,然後才心滿意足道:


 


「是真,我親眼見了,那馬俊得很,兩位將軍可神氣哩!」


 


寶兒坐在桌角聽他們吹噓,越聽越興奮。


 


後來是一刻都忍不得,硬拖著我去看。


 


正吃飯的食客們笑著說讓我放心去就是。


 


路本不寬敞,湊熱鬧的人也多,闲闲散散地聚攏在一起。


 


我和寶兒隻能站在末尾。


 


遠遠地瞧見一老一少兩人身著鐵甲,腰側佩著玄虎寶刀,乘於駿馬之上。


 


英姿颯爽,好不威風。


 


「娘,我們再去前面些。」


 


寶兒拉著我在人群中穿梭,趕在將軍出城前繞到了前頭。


 


我隻顧著跟上寶兒,對這樣的場面並無興趣。


 


待我不經意地抬頭看去,狠狠驚了一瞬。


 


那位年輕將軍雖然面色冷冽,但模樣像極了二公子——宋聲。


 


但這人氣質與二公子大有不同,黑了些,也瘦了些。


 


可天下模樣相似的人甚多。


 


我收了心思,不敢多想。


 


直到他們走遠了,我才回過神來。


 


「娘,我也想當將軍!騎大馬,配大刀!」


 


我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帶著寶兒回了鋪子。


 


「想當將軍可以,但要先讀書識字,不然戰報都看不懂還怎麼當將軍?」


 


「那我要讀書!」


 


我笑著點頭:「好,過兩天就送你去學堂。」


 


聞言寶兒眼睛亮晶晶的,開心地亂蹦。


 


寶兒聰慧,若不是出了那樣的事,三歲已啟蒙。


 


現在快七歲了還大字不識幾個。


 


隻因筆墨紙砚於百姓而言樣樣不便宜,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我暗暗盤算著這些年攢的家底,是時候送寶兒去學堂了。


 


隔壁家蘭姐的丈夫在鎮上一家學堂做工,也算是條門路。


 


她滿口應下:「我今晚跟他說說,你放心,這事不難。」


 


「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


 


蘭姐大咧咧笑道:「那我可要宰你一回了。」


 


10


 


「桑娘子,要兩碗魚丸,我的那份老樣子,另一份莫放蔥。」


 


「哎,您稍坐。」


 


我將手上面粉擦淨,伸手接過食客遞來的食盒。


 


這人是常客,名字叫楊懷,好像是青陽城的守備軍。


 


我數足了丸子,放入滾水中攪動,繼續和他闲聊。


 


「楊小哥今日怎麼不吃了再走?」


 


「嗐,起遲了兩刻,來不及吃了。


 


「你家丸子實在是鮮,正好我兄弟來了,帶一份給他嘗嘗。」


 


他掃視一圈又問道。


 


「桑娘子,你家小子呢?倒是沒瞧見他。」


 


提到那個渾小子我就哭笑不得。


 


「準是跑去哪兒玩了。」


 


我將丸子湯盛好交給楊小哥,他利落地接過食盒,撂下一句。


 


「忙著吧,我走了。」


 


然後跨上門口的駿馬絕塵而去。


 


蘭姐笑道:「果然是趕時間去當值。」


 


早上食客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魚餡眼瞅著就要見底。


 


我暗暗心急,送魚的李小哥莫不是也起遲了?


 


託蘭姐幫我照顧著鋪子,我準備去尋他。


 


剛轉過街角,就瞧見一精壯的漢子抱著個大魚簍往這邊送。


 


他看見我,龇著白牙衝我笑。


 


「等急了吧?」


 


我點點頭,看他累得滿頭大汗,問他:「怎麼不推車?」


 


「今日車壞了,我怕你急用,趕緊給你送來。」


 


我引著他進了鋪子。


 


對門賣雜貨的牛嬸笑得不懷好意,朝我擠眉弄眼。


 


恰巧外頭傳來一聲狼嚎:


 


「娘——」


 


11


 


我無奈:「桑寶兒,你鬼叫什麼?」


 


「娘啊!狗!狗追我!」


 


渾小子瘋跑回來,人進了屋,魂還在後頭飛。


 


李小哥迅速放下魚簍,眼疾手快地抄起棍子將狗撵跑。


 


「你這小子,下回離狗遠些。」


 


「謝李叔,我記得了!」


 


我沒好氣道:「趕緊洗臉去,瞧你髒的。」


 


「知道了,娘。」


 


我數足了銅板遞給李小哥,他紅著臉接過後走了。


 


李小哥前腳剛走,後腳牛嬸就抓了把瓜子湊過來:


 


「人家這是瞧上你了吧?」


 


我正收拾魚,頭也不抬地回道:


 


「嬸子瞎說,別傳出去叫人家誤會了。」


 


牛嬸斜靠在灶臺上嗑瓜子,滿臉不屑。


 


「這有啥的,咱民風開放,帶個孩子也不耽誤你二嫁呀!」


 


我搖搖頭:「寶兒還小,我不急著嫁。」


 


「要我說,你一個女人拉扯娃娃不容易,幹啥不給他找個爹?」


 


我還未答,她又接道,「也不怪你眼光高,你家娃長得這麼好看,你跟嬸兒說說,娃他爹到底有多俊?」


 


我有些好笑,故意逗她:


 


「那定然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嘖嘖嘖,瞧你美的。


 


「也是怪了,他竟一點也不像你。」


 


我笑著敷衍:「全隨他爹。」


 


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的娃娃,哪裡會像我。


 


我二人正說笑著,隻見街道上有人跑馬而來,直至店門。


 


我驚道:「楊小哥有急事?」


 


他翻身下馬,先討了水喝,然後才問道:「桑娘子可認識叫阿竹的人?」


 


我腦中有片刻的空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我搖頭,答:


 


「不識。」


 


楊小哥一副失望神色,隨後他又憨笑道:


 


「我兄弟跟有癔症似的,打從吃了你家丸子後便追著我問在哪兒買的,誰做的。」


 


「小哥如何答的?」


 


「我隻說你叫桑娘子,孩子都半大了,肯定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不信,自個兒又脫不開身,偏要我回來問你認不認識阿竹。要我說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兒,啥阿竹阿菊的,吃口丸子就找到熟人了?」


 


我又給他添了碗水,笑著應和。


 


「小哥說得是。隻是總聽你提他,不知你這位兄弟姓甚名誰?」


 


「嗐,他叫盛二郎。」


 


心裡僅存的一絲期待也消散去,我從未聽過這名字。


 


12


 


蘭姐帶來了好消息,寶兒上學的事已約定了時間。


 


這日我起了個大早,關上鋪子去街上買來束脩六禮,這才領著寶兒去拜見先生。


 


先生誇他是個聰慧的,於是留了他,如此寶兒就算是正式入學了。


 


我獨自回去,想著今日不打算開門做生意,我又特意折到賣魚的李小哥家,讓他晚些再送魚,用作明日。


 


李小哥在院裡光著膀子幹活,看見我立刻紅著臉進屋穿衣裳,出來時還拿了包糕餅。


 


我本不想收,奈何推搡不過。


 


「給寶兒的,桑娘子收著吧。」


 


「寶兒瞧見又要高興了,我先替他謝謝你。」


 


李小哥龇著牙嘿嘿一笑。


 


我拎著糕餅慢吞吞轉回自家鋪子。


 


牛嬸立刻過來串門。


 


「桑啊,你可算回來了。今早來了個陌生男人跟我打聽你,又在鋪子前打量好一會兒才走,我瞧他倒不像是來吃食的。」


 


「那他可有說什麼?」


 


「啥也沒說。


 


「你不在,我怕說錯話,也沒敢跟他說你的事。」


 


我不自覺地皺起眉心,暗暗思量。


 


那日貌似二公子的年輕將軍,前日楊懷小哥的兄弟,還有這次來尋我的陌生人。


 


接二連三的巧合串聯起來,就不會是巧合這麼簡單。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忍不住心生期待。


 


那人一定還會再來。


 


13


 


可後來我苦等了五日,卻如往常一樣,除了食客沒有人尋來,連楊懷小哥也沒有出現。


 


我心急坐不住,幹脆起來剁魚餡。


 


這把刀用了許久,日日不停歇,已經有些卷刃了,等得闲要再買一把才好。


 


蘭姐突然急匆匆地跑來,出了一頭汗。


 


「桑娘子,不好了,寶兒在學堂和人打起來啦!」


 


我驚得抓著刀就走。


 


蘭姐拜託牛嬸幫我看著鋪子,然後又快步跟上我。


 


「你掂把刀作甚?我與你一道去,寶兒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絕對不是惹事的孩子。


 


「但是你冷靜些,可別真傷著人了!」


 


寶兒雖不曾上過幾天學,但絕不是無理取鬧的孩子,多半是被人欺負了。


 


若是碰到不講理的孩子父母,少不得要糾纏一番。


 


「蘭姐放心,我隻壯個氣勢,不砍人。」


 


能唬住人就成。


 


我到學堂時,寶兒正站在院子裡曬著太陽罰站。


 


小小年紀倒看出些傲骨來。


 


他臉上有些紅腫,好在無甚大礙。


 


旁邊還站了三四個一般大的孩子,個個鼻青臉腫,哭得涕泗橫流。


 


我蹲下身把刀放在地上,輕聲問寶兒。


 


「發生什麼事了?」


 


寶兒垂下眼睛,緊緊抿著唇不出聲。


 


「娘信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娘都替你做主。」


 


他掙扎片刻,最終還是開口。


 


「娘,他們罵你,罵得可難聽了。」


 


我回頭去看那幾個孩子,果真有個熟面孔,是左街張記食肆家的兒子。


 


他娘覺著我搶了她家生意,嘴裡經常不幹不淨。


 


平日我不搭理她,如今竟罵到孩子耳朵裡,寶兒不願說,想來也不大中聽。


 


穿著粗布藍衫的婦女匆匆而至,看清她兒子臉上的傷後張口就罵:


 


「哪來的小野種!敢打我兒子!」


 


我眉頭輕蹙,將寶兒擋在身後。


 


這張家媳婦實在令人生厭。


 


她兒子哭咧咧喊道:「娘,我不過是罵了那小畜生兩句,他就往S裡打我。」


 


張家媳婦後面還跟了另外兩個孩子的爹娘,她瞥一眼我,便扭頭和旁人道:


 


「我認識她,帶著個沒爹的野種在平安巷賣丸子湯的,快離她遠些,髒得很。


 


「野種就是野種,瞧把我兒子打的,我兒子罵得沒錯,沒教養的小畜生!」


 


蘭姐大叱:


 


「張家媳婦,你說話放幹淨些!」


 


「怎的?她個小娼婦,我難道罵不得了?!」


 


我拾起地上的刀握在手裡,刀尖下一瞬就指在張家媳婦臉前。


 


我冷哼一聲。


 


「張家媳婦,吃完飯記得擦擦嘴,少在這裡滿嘴噴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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