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的好姻緣。”
……
圍著丞相夫人說盡了漂亮話,我粗掃了眼她們要走,本在殿裡看孩子的嬤嬤卻踉跄著跑了過來。
“娘娘,小殿下,殿下……”
粗喘著氣,她臉色漲紅,顫著聲,忍了又忍才將話說全。
“小殿下不見了!”
宛若燒得正熱的油鍋裡濺進去幾滴水,席上頃刻炸了。
腦子空白一片,我抬步就跑,被裙角絆倒狠狠摔在了地上,一時眼冒金星,無法思考。
好在傻子想了也想不明白,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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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近寅時才解禁放行。
也是沒辦法,實在是查不到是誰悄無聲息摸進我宮裡,迷藥迷倒了奶娘,孩子……
楠木小床上,暗紅血跡斑斑駁駁,大理寺丞說是利刃劃過經脈,血噴濺而出所致。
“應是兩人搏S時留下的。”
“微臣以為,賊人若意在刺S,根本無需帶走殿下,”稍頓了下,大理寺丞深深伏倒在地,“故小殿下暫且應該無礙。”
“暫且是何?”
“應該又是什麼?”
一腳踹開跪著的宮人,皇上聲色俱厲,“找,都給朕找!找不到,你們的腦袋都別要了!”
“皇上息怒,”底下人一陣呼和,迅速散了去找,循著斷續殘血到了假山。
假山緊鄰鏡湖,我親自做的虎頭帽,沾著刺紅血跡就在那青青湖邊草中,再近點兒就落水了。
落水……湖中尚不知如何,侍衛在假山後發現了方手帕。
13、
帕子幾乎被血浸透,經辨認,是柔妃身邊沒到壽宴的那位侍女的。
“青黛!”柔妃和她的兩個侍女情同姐妹,才一見那帕子,眼睛就紅了。
“青黛會武,臣妾便讓她四處巡視,有備無患,不想今日竟……”
“傷了青黛,劫走皇子,”哭聲漸止,柔妃面上一片冷然,“宮內戒備森嚴,是誰如此大膽,敢對皇嗣下手!”
眼神凌厲,她寸寸掃過去,書房內跪著的一眾大臣脊背顫顫,噤聲不敢言。
方顯丞相與燕王之魄力,前者臨危不亂,後者則無懼。
皇上突發頭痛難以忍耐,其他人解禁回府,丞相帶著裴將軍又回了寢殿。
親執燭火,他們寸土不漏,仔細查看,直至天明。
“老爺找到阿寶了嗎?找到了嗎?”
掙脫嬤嬤,我見到丞相就撲了過去,學他府裡那些小妾不住地磕頭,“求老爺,求老爺。”
沒有一腳將我踢開,丞相彎腰扶我,手卻握著東西展不開,隻好也跪下來。
嬤嬤趕來,把我拖起來他才起身。
“大人見諒,皇後娘娘昨日受驚太過。”半拉半拽,嬤嬤帶著我離開。
我掙扎著回頭,隻看到裴將軍在,丞相已經進去了。
一夜未眠,裴將軍面上稍有倦色,仿佛消減了話本裡所寫的,身為一軍主帥的冷傲。
此刻他眉目溫潤,更像是個讀書人。
我不由想到銀甲合身,月白長衫卻或更襯他一些。
他的妹妹,鏗鏘赤薔薇,天下山河本可盡她肆意生長,偏卻來了這地方。
風潮暗湧,沒有太陽。
還有響當當的京城第一紈绔,縱他百無禁忌,行事放蕩,又不容他雲雲一生。
大意輕敵,率兵深陷敵陣,片甲不回。
……都是因為誰,因為什麼呢?
“哈哈哈哈,”放聲大笑,眼淚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流下,砸到地上即刻不見。
是了,將人生吞活剝都不眨眼的地方,幾滴眼淚又能奈何?
意識到這點,我止了哭隻是笑,皇上來的時候,我正笑著給阿寶講故事。
阿寶是我給孩子起的小名,我娘說過,賤名好養活,皇帝賜的名字太重了,一般人背不住。
“阿寶看,這是阿景給婉婉的風箏,等你長大就能放風箏了。”
輕輕晃著小床,我放了塊桂花糕進去,“這是桂花糕,婉婉最喜歡了,阿寶知道為什麼嗎?”
14、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餘光正好掃見身後的人。
他停下步子立在原地,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因為這是婉婉第一次見阿景時,他送我吃的。”
有求必應,說完,我直接連碟子帶點心一起放進小床,“阿寶要多多吃,快快長,長大……”
“阿寶怎麼不吃!”
聲調高揚,我陡然站起來,“阿寶呢?我的阿寶去哪兒了?”
慌慌張張四處找著,我轉身向外跑,猝不及防陷進明黃錦袍裡,被他緊緊抱住,“婉婉。”
這一聲,和去歲四月半那夜,他酒醉情迷時喊得一樣聲色悠轉,情意無限。
原來石頭是有心的。
掙扎不脫,我不再動作,隻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阿景,阿寶不見了,阿寶不見了!”
“婉婉,”又是一聲,仿佛除這兩個字外,皇上再不會說別的。
滿臉是淚,我等不到回答,雙手不耐地捶打掙扎著,最終無力垂了下去。
半暈半醒間,嬤嬤進來了,她實實在在哭了,哭的很傷心,可又怕吵著我,極力壓制聲音。
“娘娘自昨日晌午就沒進過食,小殿下之事,對娘娘打擊過大。”
屏風外,人影忽地跪了下去,不停叩頭,“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S……”
立著的人長長嘆了聲,怕是也知道,即使嬤嬤寸步不離地守著,也於事無補。
青黛會武都被人所傷,不知蹤跡,她一介老婦又能做什麼?
沉沉睡了過去,我醒來聽說皇上在讓人引水放湖,誓要在湖裡找出些什麼。
“假山呢?皇上可派人仔細尋了?”
柔妃亦十分憂心,來我宮裡找皇上時聲淚俱下,好不悽悽。
按說美人垂淚,理當憐惜,皇上卻隻讓她先回去,就匆匆去見丞相了。
柔妃陪我坐了會兒,她在我面前還好,一看見太後娘娘,眼淚又斷線珠子般往下掉。
搶足了風頭,惹得太後娘娘都忘了,她是來看我這個瘋子皇後的。
太後領著柔妃走了,大哭尖叫嚇走嬤嬤,我一個人靜靜躺著,不想故人突然來訪。
她還是送我珠子,我起初哭著不肯要,見是通體透亮的琉璃珠子才作罷。
止了哭,臉上掛著淚,我專心玩起了珠子。
沒人搭話,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說得倒也情真意切。
“當初說我意圖不軌,謀害皇嗣,可如今是我害了他嗎?”
“我那時才進宮多久?第一次夜裡受召見,居然是被責問禁足!”
“整整十個月!”驀地轉身,她步步逼近,語氣急厲,“你知道這三百多天我是怎麼過的嗎?!”
“嗚~”百晬宴過了才解禁的寧妃娘娘,看著很是生氣,我登時被嚇哭了。
“阿寶不怕,不怕,”緊緊抱著枕頭,眼淚全蹭到上面了,我又扯著袖子去擦枕頭。
寧妃即時笑了,開懷大笑。
“也好,我算是看清楚,也想明白了,這宮裡什麼都是假的,什麼情啊愛啊,位份……統統不重要。”
“婉婉,暫且先這麼叫吧,”笑得沒那麼讓人怕了,寧妃俯身靠近。
她給我擦眼淚,“婉婉別怕,我知道不是你。”
“我謝清毓傻過,但還沒那麼蠢,不會連報仇,也報錯了人。”
15、
謝清毓,謝家百年世族,金尊玉貴養著的明珠,初入宮不久便被禁足。
沒削位份,以為是開恩垂憐,不想司天監進言她和小殿下命格相衝,皇上便在百晬宴後才放她出來。
是輕是重,很是明白。
她就此平白受了十月的委屈,確實是任誰也不能輕易算了。
“司天監算得那樣準,不知丞相可有吩咐他們算過,皇上何時壽終,自己又何日得以大權盡握?”
喜燦燦笑著,寧妃像是在說極平常的話。
我忽然覺得她不該解禁,不然照她這般無所顧忌,早就不止是禁足了。
“奴婢參見兩位娘娘。”柔妃身邊的紅纓進來,定定看著寧妃,“娘娘您……”
“怎麼!”紅纓來得太突然,寧妃和我都嚇了一跳。
“沒怎麼,隻是奴婢沒看錯的話,娘娘手裡拿的是我家娘娘的帕子。”
柔妃陪太後曬了會兒太陽,要回去才發現手帕落這裡了。
“見兩位娘娘正說著話,我家娘娘不好打擾,便在外等了會兒才叫奴婢進來。”
淺淺一笑,紅纓福身拜了拜,“這帕子是新的,娘娘喜歡便留著吧。”
“禮尚往來,門口那個我家娘娘就帶走了。”一句話,紅纓說得意味深長。
“我家娘娘說像她這麼聽話的奴婢不多見,要請回去叫我們這些人好好學學。”
“好,”呆愣愣地,前面還氣勢昂揚的人,轉眼放低放軟了聲音,“多謝柔妃娘娘。”
著實是……還沒那麼蠢。
寧妃回去就做夢驚著了,請旨讓自家母親進宮,稍解思親之苦。
如今宮裡大小事情,一應皆是柔妃在管,謝夫人禮數周全,御花園碰上的時候,和柔妃行了大禮。
柔妃自然是攔住了,“夫人知我心意就好。”
“臣婦明白。”奉上白玉佩,留下自己的貼身侍女,謝夫人出宮了。
寧妃自此失了自由,不論到哪兒,謝府那位媽媽都跟著。
“還不如禁足呢!”氣呼呼才坐下,媽媽就跟過來了,“娘娘慎言。”
“是——”無奈應聲,她還是不在意,“這不是沒別的人嘛。”
“婉婉你說是不是?”捏捏我臉頰,她拿出串小珠子,“這是給阿寶的。”
“姨娘給我們阿寶戴上,看好不好看?”小心把枕頭抱過去套上,她笑容明媚純澈,燦若朝陽。
看得人眼眶直發熱,“好看,謝謝清姐姐。”
“謝什麼,”手一揮,她瀟灑不過須臾,“唉,滿宮也就你這裡是真的,高興就笑,不高興便哭……”
“啊!”吃東西不專心,我咬到了舌頭,熱淚立時出來了。
不用再忍了。
16、
“婉婉別哭,別哭,”寧妃霎時急了,當即掏了個大珠子哄我。
我一時哭笑不得,伸手去接珠子,外面疾步進來一個人,“柔妃娘娘宮裡出事了。”
還不到用晚膳的時候,柔妃因有孕提前傳了膳,不想湯有問題。
“聽說多虧了紅纓姑娘,”那宮女退下,再伺候用膳的時候,就見拿了雙銀箸,滿桌的菜被她試了個遍。
許是試過之後更好吃,加上寧妃不斷誇我,這頓我吃的較平日多了好些。
肚子有些撐,我趁她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去和孫嬤嬤說一聲,就說皇後娘娘在咱們這裡,免得她四處找不著人擔心。”
柔妃打發了人去傳話,紅纓也去外面守著了。
“我哥哥下午已經離京了,左右不出十日,皇上會請他們進宮。”
刀尖剪去燭心,燭火杳杳卻又很快燃得更旺了,明暖燭光映襯下,柔妃眉眼溫煦如初,笑容恬靜。
詰問寧妃擅闖寢宮,責罰她的時候,這笑也不曾變過分毫。
“才解禁不久,行事便如此放肆,”柔妃話裡帶著怒,聽起來卻隱隱含著幾分笑。
隨手把帕子丟下去,她笑容深了幾分,“寧妃莫不是忘了?”
這話一出口,不等那位媽媽再拽,寧妃就自己跪下了,她才要開口,柔妃打斷了她。
“寧妃藐視宮規,行事乖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