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拂生被削了半身皮肉,用柳家的家產萬貫換了柳家的活命。


 


但隻限於柳家,嬤嬤抱著小姐,春蘭抱著嬤嬤和小姐,丫鬟們的哭喊聲和軍爺的獰笑混淆在一起,顫抖隔著一層層擁抱傳到春蘭心底,撲撲簌簌的,春天便成了秋天。


 


地上是沒有血的,地上全是淚。


 


上陽城全是逃竄的百姓,有些人跑著跑著一刀刺S,屍體又很快被踐踏成泥。


 


春蘭想起第一次進上陽城的情景,火樹銀花變成血濺當場,護城河中的花燈變成一具具屍體,也不知道百姓都在罵的紅顏禍水貴妃是S是活,是悲是喜。


 


春蘭看向小姐,小姐將手伸出車簾。


 


下雨了,雨水衝洗街道,很快又是昔日模樣。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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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一路從南往下,坐過貨船,馬車,驢車,徒步,風塵僕僕。


 


所有人都從後悔當初的悲怒到灰頭土臉的麻木。


 


柳夫人不哭不怨後,整個柳家S氣沉沉,仿佛一座座半截入土的墓碑似的。


 


陳拂生將柳家安置在圓城的一座小宅子裡,宅子自然比不得當初柳家的宅子,日子自然也蕭條許多,再沒見過和那道豆腐一樣精致的菜色,小姐闲暇之餘跟著春蘭刺繡,嬤嬤想盡辦法將吃食做得好吃些,小姐好下肚,陳拂生倒是有了點讀書人的樣子,發奮圖強,挑燈夜讀,柳夫人整日琢磨著給奉明少爺和大奶奶補身子,這次北下,奉明少爺的鶯鶯燕燕全沒了,隻剩下大奶奶,從前不急於傳宗接代,如今整日忙碌,那孩子卻始終懷不上。


 


這種日子自是比不上從前的錦衣玉食,隻是相較於平民百姓而言,又好太多。


 


隻是這份平靜沒有維持太久,一天夜裡,陳拂生走了,小姐悽涼道,“權謀場,活下來的也不見得能活多久,你若聽我勸……”


 


陳拂生自然不聽,他不信命,也不願這麼碌碌無為過下去,就像當初他拼命想考取功名般。


 


陳拂生走後沒多久,叛軍打到了圓城城下,街道上有開始兵荒馬亂,最開始柳家相安無事過著普通的日子,後來吃食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瘦,大奶奶的孩子便是這時候有的。


 


有的太不合時宜,卻又像黑暗中的希望。


 


奉明少爺浪蕩慣了,突然有了為人父的責任,他說要出去尋吃食。


 


柳夫人又開始哭,柳老爺沉默著,大奶奶愛撫著奉明少爺的臉,“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隻有小姐沉默著,春蘭也沉默,她和小姐一樣始終忘不了奉明少爺當初做的那些事,隻是生S攸關,這點點憎恨好像也煙消雲散了。


 


奉明少爺每天都去外面尋吃食,有時候是細面粉,有時候發硬的馍馍,好的時候能帶回餅和精致小點心,不好的時候,大家都喝水充飢。


 


大奶奶原本是比較瑩潤的,缺衣少食下越來越瘦,肚子便現了出來。


 


奉明少爺貼著大奶奶的肚子,欣喜道,“這孩子踢我呢,知道我是他爹。”


 


大奶奶瞧著奉明少爺從外帶回的簪子,樣式和材質都十分普通,卻是奉明少爺送她的第一根簪子。


 


柳夫人聽了這話,笑著說,“還沒到那時候呢,這是想當爹當傻了。”


 


柳老爺笑了,大奶奶也笑,小姐也噗嗤一聲,春蘭和嬤嬤掩住嘴。


 


隻有奉明少爺沒笑,羞赧地撓著腦袋。


 


第二天,奉明少爺說那簪子大奶奶戴著好看,還說他昨兒發現一處鋪子,今兒去看看裡面還有吃食沒。


 


25


 


奉明少爺再也沒回來。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日,院子的天剛開始比雪還白,後來變成一塊黑布,壓下來。


 


宅子裡的哭聲來自大奶奶,柳夫人紅著眼說,“沒事的,會沒事的。”


 


安慰大奶奶,也安慰自己。


 


柳老爺抖落煙灰,對著春蘭說,“你同我出去找少爺。”


 


走出那間小宅子,好似走到另一個世界般,春蘭想起上陽城,那都算好的了,圓城……應該叫屍城,屍骸浮骨鋪成一條大路,沒有一道活氣,唯一的活氣是啃食屍體的野狗,屍臭鑽進鼻孔裡,春蘭胃裡翻湧,一步深一步淺。


 


柳老爺沉著臉,忽然說,“你是個好孩子,對小姐忠心。”


 


春蘭不知道如何接話,便又聽到,“若有一日我走了,小姐和夫人還有大奶奶就全仰仗你了,春蘭。”


 


這句話太重,春蘭被駭到。


 


柳老爺突然停下,抬起頭,春蘭緊跟著抬頭,嚇傻在原地,腿軟了,身子跌進屍骨中,城牆上懸掛著的是一排排的頭顱,幹了,凝固了,泥土和血混在臉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但她還是認出了,中間那個是奉明少爺。


 


這次甚至沒辦法掛起白綾,整個宅子像一汪幽暗,看不見盡頭的深淵,女人的眼淚停了,深淵便涸了,日子還是得繼續。


 


偏偏新皇登基,國庫空虛,圓城的百姓所剩無幾,他們卻覺得,隻有還活著,就有稅可徵,家家戶戶被砸開大門,小宅子的門亦然。


 


春蘭帶著小姐躲在角落裡,柳老爺S了,柳夫人被揪了出來,大奶奶呢?早在半月前,隨奉明少爺去了。


 


春蘭發著抖,SS抱住小姐,一個頭砸在眼前,嬤嬤的眼睛盯著春蘭,小姐一喜,想將嬤嬤藏進來,春蘭捂緊小姐的嘴,淚珠子砸在小姐臉上,渾身發顫,“S了,S了……”


 


院子裡又多了三座墳,柳家隻剩下小姐。


 


春蘭麻木的挖坑,埋人,回頭看小姐,小姐坐在廊下,傻傻盯著廊下,那裡沒了鳥籠子,那隻八哥兒被軍爺燉了,吃了。


 


26


 


小姐瘋了。


 


春蘭卻不覺得小姐是瘋了,她隻是呆呆望著天空,像隨時會走的幽魂。


 


某天,春蘭找完吃食回來,發現地上好多血,衝進屋裡,小姐半坐在地上,下身的血蜿蜒到春蘭腳下。


 


孩子,沒流掉。


 


春蘭也不願讓小姐流掉,那孩子活著,小姐就活著,那孩子若是S了,小姐也S了。


 


她哭著抱著小姐,求小姐別S,別丟下自己。


 


小姐摸著春蘭的頭,看向窗戶外,輕聲說,“春蘭,你看,下雪了。”


 


小姐的肚子一直到三個月才開始顯懷,此後,那肚子越來越大,春蘭覺得那不是肚子,那是一隻吸食小姐血氣的怪獸,連皮帶肉啃食著小姐,小姐躺在床榻上,隻有肚子是大的,手,腳,頭,瘦的可有可無。


 


春蘭問小姐,“小姐,您覺得這個孩子是女孩,還是男孩。”


 


小姐沒說話,春蘭低聲道,“我到希望是男孩,這世道,男孩比女孩好活些。”


 


春蘭發現小姐的肚子動了兩下,新奇湊上前聽,孩子的胎動像是這天地萬物間唯一的動靜,她又想到奉明少爺貼著大奶奶肚子的情景,恍如隔世,其實僅僅也才過了六個月。


 


當晚,小姐發動了,屋子裡充斥血腥氣,春蘭握緊小姐的手,她沒有產婆的天賦,隻是偶然間在外找吃食時,目睹婦女當街生產,滿街都是那婦女的哭喊,尖叫,可小姐好似沒有痛覺,麻木著盯著屋頂,肚子裡的怪獸掙扎著要出來,撕扯著小姐的肚子,血開閘般淌在榻上,地上,要淹沒天地。


 


春蘭想了許多,想起在鄉間的日子,繡莊的日子,在柳府的日子,她忽然很懷念麥子刮過腿腳的刺痛感,那種痛覺與如今比起來不值一提,她開始想起自己厭惡十五年的家鄉,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光景。


 


風停了,雪停了,再過不久又要早播了。


 


然後麥子變成眼前的血肉,那是個孩子?還是一個怪物?一團模糊的,摻雜著血水,羊水,腥臭無比的毫無血色的血肉,如此從小姐瘦骨如柴的身下鑽了出來,針扎破氣球,變的平坦。


 


春蘭憋了太久的氣有了個豁口,額角的汗流進眼睛裡變成眼淚,可她不敢哭,怕小姐跟著哭,生完孩子流淚傷身子,她松開小姐冰冷的手,掌心粘成一片,又麻又冷,耳鳴也消失了,聲音卻沒有回來。


 


太安靜,安靜的世界上隻剩下她一人般。


 


小姐睜著眼睛,望著屋頂,從最開始發動到生下孩子,一動不動,望著屋頂。


 


過了許久,宅子裡發出一聲嘹亮的,驚破天空的,新生兒的啼哭。


 


宅子裡又多了一座墳。


 


埋著上陽城富紳柳老爺家最小的小姐柳淑因,才貌雙全,蕙質蘭心,年方二二。


 


27


 


趙鶴因四歲時問春蘭,“娘,上陽城在哪兒?”


 


這個問題春蘭少時也問過自己的娘,娘揣著她,身上是暖熱的陽光氣味,娘說,“娘也沒去過上陽城,等咱家小春蘭長大了,就自己去上陽城看看。”


 


春蘭拿著剛補好的衣裳在趙鶴因身上比劃大小,“上陽城是座大城,一到晚上,燈籠映在天上,白天似得,滿街的商鋪和人,可熱鬧,可漂亮。”


 


趙鶴因歪著小腦袋,“可是大城不是皇帝住得地方嗎?現在的大城在洛北呀。”


 


近幾年皇帝更迭,連年不斷的戰亂,百姓窮困潦倒也擋不住上位者的狼子野心,好在近一年,各大王S的S,流放的流放,最終剩下個年幼無知的皇子匆匆登基,大城遷居洛北,由丞相代理朝政,沒多久,鎮北侯帶著二十萬大軍回來,分割佔領一半朝堂,百姓都在傳鎮北侯這幾年驍勇善戰,不懼各大王的威脅,堅持維護皇朝尊嚴。


 


沒人記得慶功宴當晚,鎮北侯將整個皇宮拋之腦後,落荒而逃,也沒人關心流轉在各王手中的貴妃如今是S是活,更別提屍橫遍野的各大城池,流離失所,與狗爭食的百姓了。


 


史書往往由勝利者書寫,人們通常隻會記得擂臺上屹立不倒的勇士。


 


春蘭將衣裳給趙鶴因穿上,“如若還有人說你是乞丐,就告訴娘,娘給你撐腰。”


 


趙鶴因點頭道,“娘,因兒不生氣,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都有爹,就我沒有。”


 


春蘭愣住,有時候她看著趙鶴因這張臉,便會想起埋葬在圓城的小姐,還會想起下落不明的陳拂生,也不知是S是活,應該是S了吧,畢竟那幾年,S的人太多了。


 


趙鶴因固執問,“娘,你告訴我,爹是不是S了?”


 


春蘭抱住趙鶴因,小孩子的手摸著她的腦袋,哽咽道,“娘,你別哭,我再也不問爹了,因兒隻要娘。”


 


28


 


春蘭送趙鶴因去書堂,回來的路上把最近繡得手絹,香囊都送到布莊裡。


 


老板娘在籃子裡挑挑揀揀,春蘭在一旁仿若等候詔書的犯人,隻等一錘定音。


 


銀子從老板娘嘴裡念出來,總統加起來才三十文不到,春蘭抬起頭,萬分感謝雙手接過銀子。


 


老板娘道,“繡工還行,也看你孤兒寡母可憐,別人來都不是這個價兒。”


 


春蘭又是一聲感謝,想著上次的雞蛋果然沒送錯。


 


出了布莊,春蘭迎面和李嬸子遇見,她近期不願意見這位李嬸子,偏對方眼尖,嗑著瓜子笑盈盈走上來,“春蘭,又來布莊賣繡品呢?我跟你講,憑你這繡工,這袁掌櫃絕對是看你好欺負,壓價了,姐替你討個公道!”


 


春蘭拉著李嬸子,一口一個算了,算了。


 


李嬸子嘆氣,“這鎮裡都知道你年紀輕輕就帶著個孩子不容易,還敢這樣欺負你,不就是看你沒男人嗎?”


 


春蘭抿唇,知道這才是李嬸子的目的。


 


“春蘭,姐看人很準,這次這個絕對是個好人家,是個屠夫,條件配你那是相當可以的了,人家也不嫌棄你帶個拖油瓶,你嫁過去跟人好好過日子,一定可以……”


 


“李姐,我還沒有嫁人的打算。”


 


春蘭打斷這話,輕飄飄從李嬸子面前走過。


 


李嬸子翻了個白眼,嘁了聲,“好心當成驢肝肺,這麼好的人家都看不上,難不成想嫁王孫貴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春蘭還真想過。


 


不過那是好幾年前,從村裡離家出走的時候了,此那以後再沒吹過稻香風。


 


春蘭想了想,回頭叫住李嬸子,“姐,你怎樣說我都行,但因兒不是拖油瓶。”


 


29


 


春蘭買了條鯽魚做鯽魚豆腐。


 


趙鶴因連喝兩碗粥,將碗舔得幹淨,滿足道,“娘,原來豆腐還可以和魚煮在一起,真好吃。”


 


春蘭下意識說,“豆腐有很多種做法,有地方甚至將豆腐切成數千條比絲線還細的豆腐絲,取名紋絲豆腐。”


 


趙鶴因長大嘴巴,“娘,真的嗎?豆腐那麼軟,那麼嫩,一點力就碎成渣了,怎麼切成豆腐絲的?”


 


趙鶴因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那鼻子,嘴巴,眉眼,越瞧越像小姐。


 


春蘭從未覺得豆腐如此苦澀,苦得她說不出一句話,那股苦味消散,變淡了,化作一句輕飄飄的,“真真假假,等你長大見過就知道了。”


 


“到時候因兒一定帶娘去吃那什麼紋絲豆腐!”,趙鶴因仰著頭自信道,說完眼神慌亂,“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娘別哭……”


 


30


 


趙鶴因在學堂十分受先生喜愛。


 


朱先生問他,“趙鶴因,你家中可還有另一位先生?”


 


趙鶴因說不曾,先生又問,“那你為何總能說出一些我不曾教於你的大道理?”


 


他終於了然,“那是我娘跟我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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