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梅,你這個媽越當越回去了。在外鬧得徐老師生日會尷尬收場,在內當著兒媳的面掌摑兒子,你馬上 60 了,怎麼還這麼……不可理喻。」
聽見賀川的話,氣笑了。
「不是馬上 60。」我頓了頓,
「已經 60 了,我今天 60。」
說完我扔下這一家子就上了樓。
3
回到家後,我直接進了主臥,把房門反鎖。
給自己衝了個澡洗了把臉後,門響了,我不想動也不想回。
「小梅,開門,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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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川的聲音傳來,我用枕頭蒙住頭,不想聽見這個人的聲音。
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摸索著打開,卻看見是徐修麗的消息。
我點開。
【嫂子,給我過生日這件事情,我一直以為阿川和你說了,我想著子陽和沈玉都一起來了,想必是和你說好了,加上前幾年我們也是一起過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你知道這件事情。我和阿川沒什麼,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看著這段話,發現了一個細節。
【前幾年?】
徐修麗過了一會兒才回。
【是啊,從我老伴去世那年,阿川就一直陪我過生日了,俊俊出生之後,子陽和沈玉也一起來。】
徐修麗的話讓我原本鬱結於心的氣一下子垮掉了,我隻覺得可笑又悲涼。
我的丈夫,給他初戀過了 10 年生日,我的親兒子給這個女人過了 7 年生日。
而我在這個家 40 年,一次生日都沒有過過。
結婚前,我每年都還是會過生日的,那時候我父親在礦上上班,母親在單位食堂,兩個人都起早貪黑,很忙。
但每年我和妹妹的生日,他們都會和人換班,給我們煮一碗熱熱的長壽面,再衝一杯麥片,還有幾顆水果糖,雖然簡單,但是被人在意是很幸福的。
我和賀川是相親認識的,所以也沒談幾天戀愛就扯了證。
結婚後,正遇到改革開放,賀川下海從商,忙得腳不沾地,為了當好他的賢內助,不影響他的生意,我再也沒有主動提過要過生日。
但剛結婚那幾年,雖然沒有儀式,但賀川還是記在心裡的,出差回來會把生日禮物補給我。
有時是一條絲巾,有時是一塊手表。
我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來,覺得這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順著徐修麗的頭像,我又一次點進了她的朋友圈。
我坐起來把老花鏡戴上,一條一條地仔細看著。
陪她去爬老王山的,是賀川。
陪她去摘草莓的,是賀川。
幫她解決遺產稅的,是賀川。
還有許多,送她去舞蹈隊,替她寫遺囑,幫她換燈泡,太多太多。
還有每一年的生日,賀川都雷打不動地出現在徐修麗的視頻裡。
隻看朋友圈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賀川才是兩口子。
我仿佛自虐一般,把徐修麗這些年的朋友圈都翻完了,不知道看了多久,我眼睛已經痛得不行了,幹澀得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我摘掉老花鏡,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裡雜亂無章。
原本憤怒氣憤的情緒蕩然無存,隻是胸口和喉嚨酸痛,喘不過氣來。
眼淚似乎已經流幹,我隻能喘著粗氣,用力平復著委屈。
隻是心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不停地有冷風吹過穿過,冷得心都隱隱作痛。
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我有些慌亂地爬起來,正惱怒著今天鬧鍾沒響起晚了,沒給兒子孫子做早餐。
慌忙穿好衣服,昨天的記憶才突然蘇醒,胸口的大洞又才開始隱隱作痛。
我愣在原地。
我似乎被馴化了,被這個家庭馴化成了她們合法的保姆。
「叩叩。」
房間門敲響,是賀川的聲音。
「小梅,起來吃早飯了。」
我沒有理賀川,隻是慢吞吞地挪著萬分沉重的步子去洗漱。
等我洗漱完打開房門,賀川已經不在門前了。
我下了樓,剛走到餐廳門口,賀子陽突然出現,手中端著一個精致的蛋糕,上面插著六根蠟燭。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媽媽生日快樂……」
賀川和兒子兒媳一起唱著生日歌,溫柔地看著我,仿佛昨天的不愉快從來不存在。
「媽,快,許個願,吹蠟燭!」
賀子陽把蛋糕舉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就像小時候一樣。
不知為何,看著兒子的樣子,我的淚意一下湧了上來。
我推開賀子陽,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冰牛奶,冰冷的液體下肚,眼中湿潤的淚意才慢慢褪去。
「媽,我們今天早上專門都請了假,就是為了給你補過生日,你別這樣好不好。」
賀子陽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面上已經有了些不耐煩,但語氣還是壓著脾氣的好聲好氣地說著。
我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這一家子人,隻是隨便拿了個面包便想回房間,卻被賀川拉住了。
「小梅,昨天的事情我們雙方都有錯,你不能這樣冷戰逃避。」
聽見賀川的話,原本開始平靜的情緒又一下子翻湧,但我壓住情緒問。
「什麼叫雙方都有錯?我有什麼錯?我不該去打擾你們一家人其樂融融是嗎?」
「你這幾十年都沒有過生日,我們忘記了也很正常吧?你為什麼非要上綱上線?」
「就是啊媽,你這個樣子真的很無理取鬧,人家徐老師就不會這樣。」
看著父子倆一模一樣的嘴臉,我有些想吐,我衝到洗手池邊幹嘔,把剛剛喝下去的牛奶又吐了出來。
兒媳上前扶住我,「媽,你別氣壞身體,我們從明年開始給你過生日,你別生氣了。」
我輕輕拂開兒媳的手,看向賀子陽。
「賀子陽,既然你覺得徐修麗那麼好,可以讓她當你媽。」
「你能不能不要再發瘋了!說什麼什麼瘋話!」
賀川怒吼出聲,結婚 40 年,我很少見他情緒如此波動,我一直以為他生性冷淡,不愛表達,如今才曉得,他隻是對我冷淡,遇到徐修麗的事情他激動得很。
賀子陽似乎也被他爸的怒氣嚇到了,有些怔住。
我卻突然冷靜了下來,心裡的憤怒、委屈、氣憤、失望、仇恨,一下子都變成了無力。
這些年的情分與歲月,好像突然不重要了。
「不是發瘋,也不是瘋話。賀川,我們離婚吧。」
「離婚?媽你瘋了,這個年紀了你還學別人鬧什麼離婚啊!你離了我爸,離了這個家你活得下去嗎?你以為會有別的老頭要你嗎?」
賀川還沒說什麼,賀子陽的嘴跟機關槍一樣打開,句句刻薄扎心。
若是以前的我,還會因為兒子說這樣的話傷心落淚,自我反省,但如今我聽見賀子陽放的這些屁,我隻覺得煩躁。
「夫妻共同財產平分,孩子都大了沒有撫養權一說,離婚協議書我會找律師擬好發你。」
賀川的眉頭緊緊皺著,我看得出來他十分生氣,但更多的是不耐煩。
「顧梅,你都 60 了,還用這種手段不覺得可笑嗎?我勸你冷靜一下,這周去海市開會,我不回來了,希望我出差回來你想清楚了。」
說完賀川直接拿上外套出了門,不給我任何再說話的機會。
我也不想多說什麼,如今相望無言,隻覺厭煩。
「媽,不是我說你,鬧到這個地步你開心了?我們剛才給你補過生日給你臺階下你就該下了,端什麼架子啊?把爸都氣走了!」
「你也可以走。」
我不再給兒子眼神,徑直回了房間。
4
回到房間後我開始收拾行李,又打開社交軟件找到了一個我經常看的法律科普賬號。
這個賬號的主人是一個 40 多歲的年輕人,她專門為一些沒有文化或者是不懂法律且受到傷害的女性進行法律援助。
我通過兒媳之前教過我的方式,給這個博主私聊了消息,又給她在主頁留下的求助電話打了過去,預約了面談,然後開始收拾起了行李。
一切都收拾好後,我才發現,在這個家 40 年,真正完全屬於我的東西,隻有一個行李箱和一個小背包。
賀川送我的金銀首飾我都帶走了,還把平時一家人生活費的那張卡也帶走了,準備一會兒去銀行把剩下的錢都轉到我嫁妝的卡裡。
雖然當年我父母給的嫁妝不多,但這些年賀川掙得多,家用也給得多,我一直精打細算,想著省下來的,都給兒子存著,以防萬一。
如今想來兒子應該也瞧不上這點錢,反正是我省下來的,全部歸我也理所應當。
拖著行李離開這個 40 年的家後,我找了個年輕時住過的老牌國營賓館,把行李放下,就馬不停蹄地去見那位律師。
和律師見面後,她有些驚訝於我 60 歲了還想離婚,卻沒有指責或是勸解我。
而是認真地聽了我的情況和訴求,然後給了我專業的建議。
我當場就全權委託她,並付了定金,明天再來律所籤合同。
臨走前,我問她:「你不覺得我奇怪嗎?60 歲了還要鬧離婚。」
律師小姐看著我說:
「老姐姐,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句話,讓我熱淚盈眶。
委託完律師小姐後,我轉道去了火車站,在窗口小姑娘的幫助下,買了回容城老家的高鐵票。
隨便找了一家店吃了一碗面填了一下肚子,我便回了賓館。忙碌了這些年,突然闲下來,我覺得有些無所事事的空虛。
我剛走進賓館大廳,前臺妹妹便找我搭話。
「阿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事辦完了就回來了。」
「阿姨不是來旅遊的是來辦事的呀,都沒一個朋友在這邊嗎?」
妹妹的話說完,我才意識到,原來這 40 年我竟然一個朋友都沒有,一直圍著這家子打轉,沒有自己的生活。
我苦笑,搖搖頭說:「我沒有朋友。」
前臺小妹笑著打趣:「可以交新的呀,我媽在老年大學就交了很多新朋友,還談了個新老頭。」
「老年大學?老年人也可以讀大學嗎?」
「可以呀,每一個城市都有老年大學的,阿姨回去之後可以問問你們當地的社區。」
我點點頭把這件事情記到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