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不愛應付，幹脆帶我離開上京，去當初相遇的清水鎮度蜜月去了。
清水鎮處於陳國和瀾國邊境交界。
常年戰爭不斷，百姓們每天提心吊膽，過得苦不堪言。
聽文黎說，我們第一次相識，就是看見我在救助路邊乞討的老人，一眼萬年。
天才剛亮，我發現腰上環著的手臂不見了，起身去尋。
隨從的幾個下人提著裝滿粥食的木桶放進馬車裡，還有不少面食。
忙碌中的文黎恰好看見我，笑著走來。
「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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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怔了怔，點頭答應。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來到一處偏遠的小村子。
過路的人大多穿著破爛補丁的衣服，身上蒙著幾層灰。
肩上扛著重擔，埋頭走路，眼睛裡沒有一絲亮光。
陽光正烈，侍從想給我們搭個蔭涼草棚，被文黎拒絕了。
「把草棚搭了給百姓吧，我不需要。」
為百姓發粥這件事他親力親為，把碗遞給百姓時，還會把手搭在他們的肩上安慰。
「總有一天，陳國會一統天下，讓世間所有人都免於苦難。」
他這一生隻有兩個心願。
一個是娶我，另一個是一統天下。
他先是陳國大將軍，才是我的郎君。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決心。
前者已經完成了。
後者，他也一定能做到。
29
收拾東西回府時，邊境的士兵突然傳來消息，說是瀾國集齊了所有精銳，正朝著小鎮攻來。
戰爭一觸即發。
文黎叫來一匹千裡馬，想把我推上車。
「小酒，你乖乖回家等我，等此戰勝了，我便辭官，帶你周遊世界可好？」
瀾國這些年一直在吞並周邊城鎮，勢力逐漸龐大，也有了足夠的糧草和經濟來源。
平日起的爭端或許隻是小打小鬧，但這一次，是生S決鬥。
他的眼神不像從前般堅定，甚至含著一絲淚光。
「我不走。」
我抓住他的手臂，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裡很危險。你若是回文府，出了什麼意外我能讓人安排你撤退，你......」
「我不走。」
我又重復了一遍。
三年前，他為了趕赴戰場離開我，從S人堆裡爬出來。
這一次，我隻想與他同進退。
生，我便看他受世人敬仰。
S，就算是化成冤魂也要跟著他。
「文黎，你說過的，不會再丟下我。」
他的薄唇動了動，轉而揚起一道無奈寵溺地笑。
「好，我們一起。」
30
事關陳國興亡，陳國皇帝派出一眾精兵趕赴戰場。
隻是不知為何，瀾國大軍忽然調轉主力，去往距離上京最近的長新城。
文黎來不及趕回，聖上命三皇子為主帥，上陣迎敵。
我們也要連夜收拾去往主戰場。
好歹我也是熟讀三國演義，高考歷史滿分的文科生。
軍事方面我也有一定涉獵。
總覺得瀾國大軍調轉主力不是什麼好事。
趁文黎收拾的間隙我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長新城雖然距離近，但把守森嚴，多少精銳都在那邊駐守著，瀾國這些年都不敢去犯」。
「清水鎮雖遠，但防守薄弱，周邊城鎮皆是糧食供應地，經濟發達。」
「如果我是瀾國皇帝，肯定會竭盡全力拿下清水鎮，再擴張勢力，以農村包圍城市。」
我話裡有些新鮮詞句，文黎沒聽懂，但大致意思他是明白的。
他忽然停下手裡的動作，靜靜思考了一會。
「我們留在這，以免瀾國耍小心思。」
31
幾日後，三皇子那邊傳來消息，敵軍列陣後久久不攻。
前方探子來報，有一支敵國軍隊秘密潛入，人數眾多，足足有八萬精兵。
「什麼？八萬？」
文黎手裡的卷宗重重摔在木桌上，臉色鐵青。
「將軍，大半士兵都被調到長新城去了，我們營內滿打滿算也就隻有兩萬士兵，支援大軍最快也要兩日才能到......這，這可怎麼辦啊！」
面前的將軍在營帳裡來回踱步，八萬對兩萬，輸贏可想而知。
但如果撤退，這城中千千萬萬的百姓將流離失所，陳國也將失去一塊重地，對後續戰況很是不利。
事到如今，文黎也想不出任何能夠應對的法子來。
但我怎麼覺得......
這境況有點眼熟？
32
「我倒是有一計，可以賭一把。」
文黎抬眸，「你說。」
「我們可以來一出空城計。」
眾人異口同聲。
「什麼是空城計？」
「空城計，乃是當年諸葛亮處於弱勢對司馬懿使出的心理計謀。」
他們聽得越發懵了。
「敢問夫人，這兩位......是何處的大師？」
我揮揮手，讓他們別拘泥於這些小節。
叭叭地說了一堆，文黎和眾將軍徹悟，朝我比了個大拇指。
「文夫人果然是才貌雙全啊！」
「過獎過獎！」
但空城計隻是一場豪賭，若是瀾國皇帝信了，我們便能等來援軍，順勢將其包圍。
若是不信......我們連撤退的機會都沒了。
文黎疏散了城內大部分百姓，剩下自願留下的人，陪我們唱完這出戲。
敵軍來的前一天晚上，文黎書房裡的燈火一直亮著，徹夜未眠。
我便坐在門檻上，偷偷地瞧著裡頭排兵布陣的他。
沉穩冷靜，氣質卓然。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這樣一直看下去......
33
天亮後，城門大開，我與文黎坐在城上把酒言歡。
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汗已滿背。
「哐當」一聲。
我手裡的酒杯碎了滿地。
文黎以為是我害怕，緊張詢問，「你怎麼了？」
「沒，沒事，手滑了。」
城裡有幾名老人和孩童坐在門前臺階上哼著歌謠，恩愛的男女相擁，一片祥和。
瀾國的大軍看了，停滯不前。
文黎喝下一杯酒，佩劍也沒拿，站到城牆上俯瞰眾多敵軍。
「遠方來的客人，我哪有不迎的道理，快快請進。」
嘴上笑著，目光卻格外滲人。
他們深知文黎聰慧過人，覺得他早已猜到他們會來。
如今城門大開，還好心地要迎他們進去，認為其中有詐。
瀾國的皇帝大手一揮，命令領陣的將軍撤退。
但後面是從遠處趕來支援的大軍，前面是文黎率領的幾支精銳。
這一退，他們就輸定了。
文黎派人暗中火燒糧倉，直攻入皇帝腹地，逼得他們繳械投降。
幾日後，他功成歸來。
34
我站在城牆上看他步步走近，一隻手背在身後，像是藏著什麼。
文黎把我攬入懷中，上蹦下跳，像個活潑的少年。
「小酒，此戰勝了！皇上還將我封為國師了！」
他的第二個心願。
也完成了。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你呀，文國師。」
「此戰能勝多虧有夫人的空城計！」
「我還從瀾國那裡帶回來一個寶物，你一定會喜歡！」
他松開我，還喘著氣，把藏著的東西放到我面前。
那是一個黃金篆刻的雀冠，細碎的白玉珍珠和墨綠翡翠鑲嵌其中，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陽光灑下，他的笑容無比燦爛。
「怎麼樣？你可喜歡？」
我卻紅了眼睛。
文黎見我落淚，心疼地捧著我的臉。
「你若是不喜歡，我扔了便是，別哭。」
我鼻間酸澀，渾身失了力氣，幸得他及時接住我。
「你這是怎麼了？！」
「對不起，我......我騙了你。」
35
早在回清水鎮挖酒那日，我就發現了身體的異常。心跳時而快時而慢，根本不受控制。
回去的路上，我差點沒喘上氣，手指也變得透明，拿不住東西。
所以酒杯滑落，根本不是因為手滑，而是我拿不住了。
怕是又要像上次那樣，被現實世界搶救過來，徹底消失在這裡了。
文黎滿臉不可置信，慌張地牽起我的手，發現那陣透明已經蔓延至手腕。
「這，這怎麼可能？」
對他而言，這一幕實在是荒謬至極。
「其實，我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的我，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手術昏迷才來到這。我之所以會憑空消失，是因為我在那個世界醒過來了。」
「不忍心告訴你，是因為我想奢望陪在你身邊多一會。」
所以，他一醒來我便要他娶我。
我怕來不及了。
文黎不信我說的話，瘋狂地搖頭，眼睛紅了大半，渾身發顫。
「小酒，我一定能讓人醫治好你的病，我，我帶你回家。」
36
渾身上下好似有數百隻螞蟻在嘶啃著我。
疼痛難忍，視線也越來越暗了......
我抹去他的眼淚，用力地擠出笑容來。
「傻瓜，你以為我當初為何說什麼都不肯走啊？」
是因為我隨時就要消失了。
我想待在他身邊，直至最後一刻。
「不，不！你答應我的，等我辭官便帶你周遊世界，你不可以扔下我！」
在面對心愛的人離世時，一向穩重的大將軍哭得泣不成聲。
他拼命地搓著我的手，想把我留住。
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抓住。
「這個雀冠很好看，給我戴上吧。」
他顫抖地舉起手中的雀冠，放在我頭上。
「好看嗎？」
我不忍看他哭，所以樂呵地問他。
「好看，很好看。」
我想拂去他的淚，讓他別哭，可我的手已經失去知覺了，看不見它的存在。
「對不起。你等我回來找你，好嗎？」
他像個找不著家的孩子，雙手無措。
我快喘不上氣了，視線越來越暗，看不清他的臉了。
我知道......
自己該走了。
最後一刻，我努力地吻上他的唇。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忘記你。」
37
我被窗外的陽光射得刺眼，下意識用手去遮。
我爸是被我媽勸回來的，看見我有動靜立馬上前來。
「婳兒，你怎麼樣？還好嗎？」
「還有哪裡不舒服你跟媽媽說！」
他們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也不想去安慰。
窗臺上飛來一隻鳥，站在那裡吱吱叫著。
它有一身亮麗順滑的金色羽毛，還有個銀質的腳環，一絲墨綠賦予其上。
站了好久也沒走，隻朝著我的方向鳴叫。
爸媽覺得吵，便起身將它趕走了。
看著它遠去的方向，眼角忽然有些湿潤，心揪得難受。
我媽摸著我的手詢問。
「你怎麼像上次那樣，醒來就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等我，我去叫醫生。」
爸媽找來醫生又給我做了一次檢查，發現各項指標都是正確的。
躺了整整兩個月才搬回家裡住。
38
此時已是初春，正是繁花盛開的季節。
院子裡有一棵桃花樹，粉色的花瓣嬌嫩欲滴。
微風吹來，花瓣落下。
我攤開掌心接住一瓣，盯著它看了好一會。
心髒又疼了。
淚水滴落在花瓣上, 我嚇了一跳。
我紅著眼抬頭，總覺得枝椏之上應該掛著什麼, 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好像......
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的名字叫......
叫......
記不起來了。
39 番外
自幼時起我便是一個人。
一個人讀書，一個人練劍，一個人生活。
直到有一天, 我在市集上遇見了一個與人喝酒劃拳的女人。
她說她愛喝酒，所以給自己取名為小酒。
我親眼看著她把贏來的錢送給路邊乞討的老人。
她發現了我，讓我同她賭一把。
贏了要我給她一萬兩，輸了她跟我走。
萬幸的是她輸了。
她毫不見外地拉著我到處買, 到處吃, 讓我付錢。
她不願在書房呆著, 需我派人去找才回來，還會帶回來許多民間小玩意。
她說，她從未見過這些東西，很喜歡。
她愛在草原上奔跑, 累了就直接躺下看著天空發呆。
她愛在河邊玩水，就算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管。
她的笑點很低, 一些零星小事她都能笑整日。
漸漸地，我也變得愛笑了。
後來, 我們愛上了彼此。
走近一看，是名身穿水秀羅裙的女子，挽著衣袖，在河邊丟石子的景象。
「作（」不料因為徵戰費了些時日, 性命垂危時, 我仿佛聽見她在喚我的名字。
幸好我活下來了，跑壞了數十匹千裡馬回到京城, 她卻消失了。
從那以後，我便一直在尋她。
三年後, 我找到她了。
她似是心裡記恨，不願意認我，我帶她到昔日的酒館、竹林和我們許下諾言的地方。
她嘴上說著自己不是她，但語言和動作都與她一模一樣。
得知文府被圍, 我匆匆趕回去，發現她用府裡的陷阱將人都困了起來。
我確定，這就是她。
皇家狩獵昏倒前，她哭著和我說，她不是小酒，讓我別對她那麼好。
可她怎麼不是呢。
醒來後, 她說要我娶她，我開心極了。
這一次, 我們終於成親了。
她終於屬於我了。
統一疆土的最後一戰, 我勝了。
我拿著瀾國聖物雀冠回到清水鎮，卻看見她的雙手逐漸透明, 捂著胸口喘氣。
她哭著說對不起我，她騙了我。
她說她要走了，回到原來的世界。
她讓我等她，她會回來的。
說這一次, 她一定不會忘記我。
那頂雀冠滾落在地, 她憑空消失在我眼前。
還有她名為婚戒的指環，她也沒能帶走......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戰事告捷，我卸下戎裝，像以前一樣四處找她。
支撐我等下去的, 是她那一句：她一定會回來的。
直至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刻，也沒再見到我尋了一輩子的人。
小酒，你又食言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