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實驗 A 班跪在操場上唱《徵服》的時候,我們誰也沒真的去看。
那些曾經鄙夷的話語也好,現在屈辱的眼神也好,對平行 A 班的我們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
這是一場屬於我們自己的蛻變。
其他任何人,都隻是我們生命的配角。
這次市一中破天荒地包攬了全省前三,校長覺得分外長臉,一定要舉行頒獎儀式。
居然還設有獎金。
我們仨被傀儡般被拉著去領了獎,然後被一眾領導拖著各種組合合照。
臉都笑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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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洲一下講臺,把我們仨的獎金直接往陳家齊懷裡扔。
「拿著。給弟兄們安排起來!」
陳班長笑得見眉不見眼。
「喳」
正當我們以為校長又要發表冗長而重復的勵志演講時,校長突然正了正神色:
「同學們。我宣布。本校將要進行一次重大的改革。
「以前我們學校都是高一入學考試分實驗班平行班,高二分科考再一考定兩年乾坤。
「但是這次平行 A 班的逆襲讓我們知道,區區一次考試是不能定一群人的將來的。
「有些人,他們或許暫時落後,卻從來沒有停止過自己追逐的步伐。
「雖然競爭是存在的,絕對的公平是很難做的。
「但我們決定自下一屆學生開始,班級和排名不再一錘定音。
「每月進行一次月考,根據每月新的排名進行分班。
「這樣,每一位同學的努力都不會被辜負。」
剛剛被表彰,被獎錢都無動於衷的 A 班集體陷入了沉默,又在下一刻發出了震天的尖叫聲。
市一中向來一考定乾坤,實驗班的學生被視作天之驕子,最好的師資、最好的條件都給了他們。
而平行班的學生卻隻能是陪跑,好像所有人對他們的期待也不過是考上一個一本讓學校的升學率變得漂亮點。
目光不屬於他們。
榮光也不屬於他們。
可這一次,市一中看到了每個學生身上的潛力。
也看到了自己陳舊校規的缺陷。
我們不曾想到,這一次的全力以赴,原來不僅僅改變了自己。
我們成為規則的破壞者,卻又是新規則的鑄造者。
公平,即將落在每一位付出努力的奔跑者身上。
這一刻,我在 A 班每個人的眼裡都看到了激動,和驕傲。
24
拿到的這一萬五獎金,我們決定揮霍一空。
陳家齊積極做活動計劃,據說拿出了堪比備考的熱情。
寒假後的第一個周末,在陳班長的帶領下,我們先是遊樂場大玩特玩。
海盜船上的尖叫聲帶走了壓在我們心口多日的那口氣,下一個學期,我們可以輕裝上陣。
扶著又慫又愛玩,吐到天昏地暗的高雄,我們奔赴第二場。
KTV。
麥霸陳家齊和另一個麥霸 2.0 劉凱唱自己的歌,讓別人無歌可唱。
我揉著額頭,決定出去透透氣。
今晚的星星有些稀疏,且並不明亮,反而有些暗淡。
我靠在街角的牆上靜靜抬頭看著,身邊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顧西洲的頭發被夜風吹亂,眼裡因為醉意浮上一層水光:
「怎麼?被吵聾了?」
我想起那首驚天地泣鬼神的《S了都要愛》,不禁苦笑。
「你是不是第一次喝酒?」顧西洲又問道。
我愣了一下。
他的長指在我臉上虛指了一下:
「紅透了。你要是知道,才不會讓別人看到。
「你最要臉了。」
我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自從和程蘇蘇撕逼之後,所有人都覺得我豁得出去。
陳家齊高雄還常常戲稱我「風哥」。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要臉。
是啊。
我要是不要臉,要不是因為自尊心強。
當時被我爸甩了一巴掌之後至於把事情做得那麼絕,把自己逼得那麼狼狽麼。
現在想想,真是小孩子。
蠢得夠夠的。
顧西洲突然湊近了些,淡淡的酒氣一瞬縈繞了我:
「尹南風……」
看著少年被遠處路燈映得星亮的眼,我心裡好像被什麼輕撓了一下。
突然一個比高雄還要大的嗓門響徹夜空。
「南風!」
我越過顧西洲的肩頭看到幾步外的梁燁。
他是我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從根號 2 的身高開始就跟在我屁股後面,一直到後面中考後以全市第三的成績被省附中挖走。
初中那會我陰陽,他捧哏,一唱一和,並成為「七中最討人厭二人組」。
顧西洲聽到聲音,一僵,退開了半步,半張臉掩在了陰影裡。
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不爽。
梁燁看著我,剛要笑,又皺眉問道:
「那個討厭鬼呢?她不是跟你形影不離?」
梁燁一直都跟程蘇蘇不對盤,見面就掐,當然都是他單方面掐程蘇蘇。
我沒提程蘇蘇的事。
反倒笑了笑:
「你怎麼在這?」
他舉了舉手裡的烤鴨。
「不是寒假回家嘛。我媽抓我跑腿。」
我才反應過來,他家就在這片。
他倒沒再糾結程蘇蘇,反倒是特別激動地開口。
「九市聯考我一聽說第一被下面市中學拿走了,一猜就是你!後來果然是!我南風就是厲害,永遠 number 1!」
我笑起來,從小梁燁就是我的無腦吹。
沒想到半年多沒見還是這樣。
梁燁突然摸了摸脖子:
「怎麼有點冷啊……」
我一愣。
梁燁這才順著寒光看到旁邊的顧西洲。
我正準備給他們介紹一下。
就見他一個箭步拍在顧西洲肩上。
「好巧!西洲你也在!」
顧西洲面笑心不笑,我都擔心他分分鍾給梁燁一拳。
梁燁倒是心大,沒注意到。
他勾著顧西洲的脖子:
「這就是我每天跟你說的尹南風!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好看!還颯!
「哦對,上次我聽到九市聯考也有你的名字诶!你居然也在市一中!你倆是不是已經見過了!」
梁燁嘰嘰喳喳個沒停,直到他媽一個電話給他 call 走。
他走前還衝我倆擺手:
「下回找你倆吃飯啊!」
梁燁走後,我抱臂看著面前的顧西洲。
「說說吧?什麼情況?」
我的確知道顧西洲是突然轉到我們學校來的。
一轉來就恰好分班考坐我前頭,觍著臉瞄我答案不說,還在數學考試的時候敲我桌面光明正大要答案。
所以那會我才一直堅信他是學渣。
他瞄答案的神情真的太專注,且專業了。
顧西洲笑了笑:
「那會,我爸和我媽鬧離婚,我煩得很。
「我媽老家在這邊,市一中是她母校,我就轉到了市一中,想避開她們。
「誰知道,分班考試就發現我後排貼了你名字。
「尹南風,這個名字你知道我聽了多久麼?
「一年。
「我跟梁燁在省附中是同桌,都在物競班,他每天除了做物理題就是誇你。
「我一直在想,是什麼樣的人能被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其實最開始我隻是想看你的臉,才回頭瞥你,因為我在梁燁那看過你們畢業照。
「臉的確是那張臉,但是後來看到你做的題……
「我開始了自我懷疑。
「我懷疑那個小子在騙我。
「於是我試探找你抄數學答案,結果你全錯。
「全寫了卻全錯。
「我覺得這個事很有意思。
「其實那會我參加分班考就是個過場,校長早就把我安排進實驗 A 班了。
「但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幹嘛,就跟著你去了平行 A 班。
「其實開始就想著玩一玩,反正也待不久。
「誰能想到……」他自嘲地笑笑,
「把自己給玩進去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眼下已是 12 月末,顧西洲卻隻穿了件薄袄,仿佛不知冷般。
少年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月色打下,在鼻翼映下一排扇狀的陰影。
我突然笑了起來,
「顧西洲,很高興認識你。」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適時地響起,仿佛就是刻意讓我們聽見。
弛炎站在門口沒有穿外套,白襯衫一角就風吹起,勾勒出少年有些單薄的身形。
他靜靜地看著我和顧西洲,眼裡似乎沒有什麼情緒。
隻是聲音裡卻藏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失落:
「進來吧。大家都在等你們。」
他好像永遠這樣,安靜又疏離。
我朝他笑笑,和顧西洲一起走過去。
和弛炎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輕聲說了句:
「弛炎。你也是。」
少年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一瞬便被微寒的風吹散在空氣裡。
25
接下來的一年半,時間過得飛快。
自從操場那一跪,程蘇蘇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
聽人說,她情緒受到刺激,家人給她辦了休學,接回去靜養。
她實在太驕傲了。
過剛易折。
實驗 A 班再也沒有找過我們麻煩。
所有人在這一隅四四方方的小房間看著光陰流逝。
而原本被人忽視的平行 A 班聲名大噪,成了所有老師嘴裡舉的例子,成為所有同學豔羨的對象。
這一切變化,竟是源於當初那個幼稚的賭約。
我們時常唏噓,卻又慶幸。
直到有一個午後,顧西洲笑著對我們說:
「市一中沒有競賽班。我要去省附中參加競賽集訓了。」
我敏感地意識到,他說的是「去」,不是「回」。
所有人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好像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突如其來的離別。
顧西洲和每一個人都擁抱。
「下午就走。
「就怕你們傷感。
「哎?可別哭!醜!」
到我的時候,他的手臂緊緊環住我,指尖扣上我的肩,聲音很輕:
「我會回來的。
「南風。我不是為你而來。卻是為你而停駐。
「是你這陣南方的風留住我這座西邊的洲。」
顧西洲走了。
他留在我肩頭的溫度卻還在。
謝琰後來跟我們說,顧西洲得了全國物理競賽第一名,得到了清華保送資格。
我們都以為他已經先我們一步走上新的徵程,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我下意識地拂過肩頭,那裡已經沒有溫度了。
可是同樣在某個和煦的午後,在一室筆尖刷過試卷的沙沙聲裡,顧西洲推開了教室門,一如去年夏日他推開平行 A 班的門。
少年逆著光,遠遠望去頭幾乎抵上門框:
「hello 各位。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