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個時辰了,他應該已經到皇宮了才對。
除非,他半路又折返了回來。
難不成,是知道聖旨的事了?
想到此處,我連忙走到院內,又叮囑玉柳將方才收拾好的東西藏了起來。
我住在這院子裡兩年了,此刻,站在這裡,卻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沒過多久,我聽到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便有人大步流星來到我面前,長袖一展,將我攏在了懷裡。
他的身上夾雜著淡淡的沉水香,呼吸微亂,抱著我的手也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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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片刻,想推開他。
可奈何男女懸殊太大,我這點力氣,不亞於給魏浔撓痒痒。
魏浔輕輕地笑了一聲,卻將我攬得越來越緊了。
我沉了口氣,試探開口:「你怎麼回來了?」
13
魏浔將我松開了一些。
他垂著眸,眸中閃過一絲困惑和不解。他道:「方才走到一半,我突然就有點心慌。
「我總覺得,我這一走。等回來,你就不在了。」
我被戳中心事,面上卻半點痕跡都沒露。
我笑,「怎麼會?
「我能走到哪去?」
他的半張臉還埋在我的發絲裡,右手抓住我的手腕,擱在身前。動作親昵而自然,仿佛視若珍寶。卻又像是禁錮,讓我動彈不得。
他道:「是我多心了。」
我嗯了一聲,抿唇,下意識又問,「若你回來,發現我真走了呢?」
他沉默片刻,忽然輕嗤一聲。
「簡單。
「你若走了,那我就討你的歡心。到你肯回來為止。」
我怔了怔。
下一瞬,他放開我,背過身去,幽幽道。
「林姝。
「你這樣聰明,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我心裡有你。我沒有看上旁的姑娘。
「你我往後便好好地在一處,可好?
「他……許長晉,他回來了。
「此人狡詐多端。你不要信他。」
說完,還沒等我回應,他便大步離開了。
今日的早朝,他應當是要遲到了。
沒多久,聖旨便到了。
宣旨的內侍與當初來林府賜婚的是同一個。
他環顧一圈,沒看到魏浔的身影,蹙了下眉,詢問道:「咱家方才從宮裡出來那會已經下了早朝了,魏大人還沒回來嗎?」
我回,「不曾,應是有事耽擱了。」
魏家眾人都在一旁跪著。
內侍看了眼魏母,便沒再多問,將上頭的內容讀了一遍。
我跪地接旨。
從始至終,魏浔都沒有出現。
和離一事,就這樣定了。
我要離開,我院子裡的下人都哭成了一片。
這兩年來,我跟魏浔沒什麼感情。
跟身邊這些人,卻是有的。
魏母跟我說了句保重,便回了院子,不再見我了。
我出了魏府,沒再回頭看。
14
玉柳有點惆悵,「姑娘,我們去哪呢?回林府嗎?」
要回的。
自從嫁到魏府,我已很久不曾見過爹娘了。
他們很滿意許長晉這個女婿,對於魏浔,自然便不太喜歡。
後來又知道王若清的事,便時時悔恨,當初沒能把我早些嫁出去。
現如今,我回了林府,他們高興極了,又是張羅著設宴,又是往我的屋子裡搬東西。
用完午飯,魏浔便找來了。
起初,我爹娘並不許他進門。
魏浔也是個執拗的人,不讓他進,他便一直在外頭等。
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他並不算個很有耐心的人,甚至,他其實可以硬闖進來。以他的身份,沒人能把他怎麼樣。
可好巧不巧,他在大門外守著,正好趕上許長晉來訪。
那門房一看到他,連通傳都沒通傳,就直接開了大門。
很明顯,這些日子,他到林府做客,早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魏林兩家,做了兩年的姻親。他極少來林府,最初成婚那會兒,他連陪我回門一事都疲於應對,飯吃到一半,聽說王若清與旁人起了衝突,他當即便撇下筷子離開了。
到現在,他站在門口,卻還不如一個外人。
許長晉進了門,正巧與我撞上。
這麼多年過去,他看見我,已經不會再不好意思了。
他衝我一笑,笑容朗朗:「你回來了。」
我這才想起來,和離一事,他算得上是最早知道的。
昔年倨傲正直到被人搶了未婚妻的少年,經年過去,竟變得狡黠許多。
我點頭,「嗯。我回來了。」
兩相對視,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股不羈之氣。
我想起早上從魏府離開那一路從百姓口中聽到的議論聲,有些好奇,「聽說你當大將軍了,恭喜啊。」
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不遠處便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15
許長晉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
我抬頭望過去,卻看到幾步之外的地方,赫然站著魏浔。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手中還捏著個玉佩。
那玉佩卻已經碎了,一半留在他的手中,另一半,已滾落到地面上。
像是被人生生捏碎的。
再仔細看,他的手分明在滴血。
跟在他身後跑過來的門房和周圍的下人全都被嚇到,瞠目結舌地望著此處。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魏浔心機深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少有像此刻這樣的驚怒失態之舉。
涼風撲面,許長晉嘖聲一嘆:「魏大人什麼時候竟也學會私闖民宅了?」
魏浔下意識地蹙眉,看著我:「我原本沒打算闖進來的,我隻是……」
我打斷他:「你來做什麼?
「聖旨一事,你應當已經知道了吧?
「自今日起,我們便沒有半分關系了。」
他的眸子沉寂下來,也沒心思解釋了。許久後,才冷冷地看著我,道:「你騙我。」
我沒有否認,「是又如何?」
許長晉屏退了周圍的人,自己也走到了不遠處的涼亭。
確保能看到我,但又不會聽到我跟魏浔的談話。
魏浔見許長晉離開,無動於衷地望了我一眼,冷冷地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是真的不介意我從前的所作所為,真心想做我魏浔的妻子。」
但其實不是。
我答應跟他一起過花朝節,隻是想拖住他。
我這些年盡心做好他魏浔的妻子,魏家的兒媳,也是在為今日離開做打算。
16
我無言,默許了他的話。
魏浔嘴角繃緊。
他從未這樣被戲耍過。
「若你埋怨我跟王若清之事,那我認了。可我那時也年少,總會犯錯。我娶了你,卻又冷待你。我如今也恨不得給當初的自己一巴掌,你何不放下心結,信我一回呢。」
我看著他,出奇地冷靜。
「可你娶我的初衷是什麼,你忘了嗎?如今你棄王若清而選我,也不過是因你覺得她並非你心中的那個良善女子。若來日又出現這樣一個女子,你同樣會愛上她。到時,我若橫加阻攔,你又會怨憎我不夠賢惠,做不好你魏浔的妻子。
「魏浔,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你手段卑鄙、見異思遷。留在你身邊,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說了這樣多,魏浔的神情始終沒有變化。
唯獨說到最後一句時,他陡然失色,身子往後傾倒,險些站也站不穩了。
我爹娘趕來,站到我們中間,又叫來了護院,這才將魏浔請走。
這些年,我見過許多次他的背影。
意氣風發的、矜貴沉重的,無時無刻不從容。
可現在,我看著他的背影,卻平白感受到了幾分落寞。
我收回視線時,許長晉走到我身邊來。
他墨色的袖角飛揚,映入我的眼簾。
他一笑,將手中香味猶存的新鮮花枝高高舉起,送到我手中,「是他的錯,不怪你。」
17
我接過花枝。
再抬頭,周圍已沒了人影。
我看著許長晉,有些尷尬。我仍心緒難平,卻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太多,隻好低聲道了句:「謝謝。」
他莞爾:「早該給你的。」
我心中一澀。
當初,我嫁給魏浔之前,聽說許長晉差點去闖皇宮,他覺得不公平,我也覺得。但我們沒有辦法。
許家人攔得住他一時,攔不住他一世,連夜將他打暈送走了。
後來我跟魏浔成婚,去參加長公主的賞花宴,正巧遇上許長晉的妹妹。
她看著我,面色微微僵硬,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到後來,她猶豫片刻,到底將我拉到一旁:「兄長這段日子,過得很不好,我爹娘不許他回京,他還是逃回來了。
「隻是那日正好是你成婚的日子,他站在我身旁,看了好半天,我差點以為他要搶婚。結果他隻是跟我說,他看到你繡的嫁衣了,這一趟,值了。」
我喉頭哽塞,說不出話來。
她指著不遠處的海棠花,笑了笑,「這花兄長走前種了一院子呢,原是要送你的。」
18
我在林府住了些日子,便向爹娘辭行了。
之前,還未和離的時候, 我便在想,自己往後該做些什麼。
想了又想,決定到處看看。
我大好年華,總不能一直在府宅裡度過。
我走前,魏浔來找過我幾回。
他仍不S心,他以為還能挽回。
也不知他究竟告了多少日的假, 竟一連半月都像是沒半點正事可做,在林府門外徘徊。
他送的東西,全都進不了林府的門。
他站在那一堆東西中間, 等了好幾個時辰,卻驟然下起大雨來。
爹娘沒告訴我此事。
我並不知道他在外頭, 想起早上才在外院曬了書, 匆匆撐了傘往過走, 卻正好被魏浔看到。
他站在雨中, 衣衫和袍角全都被打湿, 衝進來, 喊我的名字:「林姝。」
我看向他,嘆了一口氣:「我要走了。」
他咳嗽了一聲, 卻有些迷茫地向我望過來, 「走?走去哪?」
我笑了下,沒說話。轉身走了。
他想追上來, 卻一時被護院攔住。他想動手, 但想起什麼, 終究沒有。
魏浔站在原地,心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一日。
他以為,隻要他回頭, 我就一直會在。
此後江水連綿、青山危塔,魏浔時常後悔,他再等不到心上人回頭一顧。
19
我離開那日, 是個豔陽天。
可魏浔不滿意魏家為他挑的夫人,始終不肯點頭。
「前我」但等我走出京城十裡, 卻聽得有馬匹嘶鳴的聲音。
有一人一馬疾馳而來。
許長晉在我面前停下來, 他沒有問我要去哪, 而是遞給我一個包袱。
「拿著。」
我愣了很久,他又催促,「快些。
「不然我可就跟你一起走了。」
我這才接過。
他扯著韁繩, 衝我揚眉,難得地神採飛揚,看不出半點昔日的內斂,「若來日我能找到你, 你就要嫁給我, 如何?」
我輕輕地笑了下,想起那根海棠花枝,最後到底點頭, 「好啊。」
許長晉站在我身後,目送我遠去。
可我其實早知道,還有另一個人,一直在不遠處跟著。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練了兩年, 騎馬騎得很好。不會握不住韁繩,不會栽跟頭。
前面有什麼,我都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