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出分，我可以報 985。
舅媽勸我報三本學校的旅遊管理。
「一畢業就能來我家招待所就業，有什麼不滿意的？」
四年後，表妹靠著 985 學歷一帆風順，幸福美滿。
而我到舅媽家的縣城招待所工作。
窮困潦倒，得了癌症，連止疼藥都買不起。
30 歲就活活疼S在破敗的出租屋裡。
再睜眼，我回到了填報志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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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凝雅，你聽舅媽的準沒有錯！」
「就報 M 市的旅遊管理專業。」
我從一片混沌的虛無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見舅媽肥厚的嘴唇一開一合，唾沫星子飛濺到我臉上。
我愣愣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一時間不敢相信。
桌上攤著一堆畫滿思維導圖的紙，每一頁都是一個學校或專業的優缺點。
有浙大、同濟、川大……
這些都是我上輩子想要選擇的大學。
可是後來，我隻是在床上最後的日子裡在手機屏幕上雲遊覽過這些校園。
我甚至沒有錢去醫院，隻能在家徒四壁的家裡等S。
傷口潰爛無法愈合，疼得想撞牆的時候，我都是靠著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做題，才能得到一點點解脫。
而那時，我的妹妹從 985 院校畢業，拿到了大廠的 offer，和同學校的學長訂了婚，在朋友圈秀碩大的鑽戒。
這條動態底下特別留言：【如果你終將漂泊天堂，我卻遺落人間，沒關系，姐姐，我會連你的份一起幸福。[哭泣][哭泣]】
一陣反胃。
喉頭泛起一陣酸水，我捂住嘴回了神。
去他媽的替我幸福！
2
舅媽肥豬一樣的臉上泛著油光，皺著眉頭看我：「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話？」
「什麼上海、杭州就別想了，那些城市一個月光吃飯都得多少錢，你媽供得起你嗎？」
舅媽拿起一張壓在最下面的紙，手指在上面戳了又戳。
「就報這個。」
「這個一年學費 3500 塊。」
我眨了眨模糊的雙眼，眼神慢慢聚焦在那張紙上。
上面寫的是 M 市旅遊學院。
一個地級市，離我家縣城很近。
幾乎沒有聽過名字的三本院校。
可我的分數可以報 985 的。
上輩子，我和表妹李嬌嬌高考分數相差不大。
我比她高了 10 分，同時看中了浙大的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專業。
這個專業在我們省隻招 1 個人。
很明顯，都不說別人報不報，我報了李嬌嬌就錄不上了。
上輩子，舅媽先用我的家境恐嚇我，說我是個白眼狼，光想自己，不為媽媽想想。
浙大這個專業一年 6000 多塊，四年光學費就得兩三萬塊，還得吃喝住宿。
媽媽根本供不起我大學四年的學費。
見我還是不情不願，她就去跟媽媽打感情牌。
說我爸去世了這些年，要是沒有他們家的照拂，我家連飯都吃不飽。
後來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勸我，說舅媽也是為我們好。
我家日子不好過，我能早點幫襯一點是一點。
見我不答應，她就說她幹脆S了算了，反正也沒人認她這個親人了。
後來我隻好妥協。
舅媽見我毫無反應，有些不耐煩了：「我是你的舅媽，我還會害你嗎？！」
表妹李嬌嬌在一邊煽風點火：「對啊，姐姐，我們倆的分數差不多，我也覺得這個很適合你。」
「你看，畢業了就能去我家的招待所工作。」
「這年頭工作那麼難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上的那個專業，畢業就要失業了。」
「也就是你才有福氣去我家招待所工作！」
是嗎？
讓我學旅遊管理，學校在一個連五星級酒店都沒有的地級市。
以後要考公都找不到合適的崗位。
好大學、好專業讓給李嬌嬌，我這一輩子都得在她家打工。
呵呵。
算盤珠子都蹦到我的臉上了。
讓我想想，上輩子，舅媽給我的工資是多少來著。
畢業的時候，說實習期不給工資。
等實習期過了以後，說我在家有吃有住，大家還都是親戚，多幫襯，象徵性地每月給 1000 塊。
甚至後來我得了癌症，求她預支工資去買阿片藥，她扔給了我 500 塊：「你還能活幾天都不知道，還跟我預支工資。」
「以為我傻啊。」
「喏，500 塊給你，不用還了，大家都是親戚。」
想到這裡，我面無表情地抓過那張紙，一把揉皺扔進了垃圾桶。
我轉頭對李嬌嬌說：「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3
李嬌嬌破防了。
大概沒想到懦弱的我會這麼硬氣。
舅媽立刻變了臉。
「孫凝雅，你是什麼意思？！」
「你是我侄女，我才這樣掏心掏肺地對你！」
我走到門邊，拉開門：「舅媽，嬌嬌，時候不早了。」
「報志願是人生大事，別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裡，趕緊回去想想你要報什麼學校。」
舅媽怒道：「你上高中三年，要不是我們家養著你，你怕是連衣服都穿不起！」
「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沒素質！」
舅媽口中的「養著我」，是指我穿的衣服都是李嬌嬌不要的。
還有他們家有時候有過期的牛奶、餅幹之類的，大發善心地施舍給我家。
我家家庭條件很不好。
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媽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
她沒有什麼文化，平時靠接點零工糊口，那點微薄的收入勉強能夠讓我們不挨餓。
高中三年的學費是從牙縫裡擠了又擠，還有我周末撿瓶子才勉強湊夠。
對於舅媽一家的施舍，媽媽無腦感恩。
常常說還好有舅舅、舅媽一家，不然她怎麼在這個縣城裡拉扯我？
見她們不走，我過去拉李嬌嬌的手臂往外推。
舅媽急了，想劈頭給我一個巴掌，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她見我吃不著虧，大喊：「孫凝雅，你吃錯藥了？！」
「要我們走可以，你高中三年，在我們家吃的、喝的、用的賠來！」
我倒是想聽聽那些破衣服、過期牛奶多少錢，於是問：「可以，多少？」
舅媽掰著肥厚的手指一根一根算：「一年 10 萬！三年 30 萬！」
「你給我寫下欠條來！」
李嬌嬌在一邊指手畫腳：「還有利息！」
「對！連本帶利，你欠我家 40 萬！」
我一句話沒說，轉身進房間拿了張紙畫了四個王八。
「滾。不然我報警了。」
我把紙糊在她們娘倆臉上，把她們推了出去。
4
媽媽一直到 9 點後才回到家。
她這幾天在一個作坊裡給火機貼包裝貼紙，但也不至於回來這麼晚。
一進門，我就看見她手裡一箱快過期的牛奶和一袋看上去有些年月的核桃粉。
我心裡明白了七八分。
舅媽說不動我，在媽媽回來路上把她截胡洗腦了。
「雅雅啊，」果然，媽媽開口，「其實你舅媽也是看我們家情況不好，給你指了條路。」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突然聲淚俱下，「你就聽你舅媽的，報那什麼旅遊吧，以後畢業了有工作，把穩。」
媽媽是農村人，沒讀過什麼書，不知道一個 985 大學和熱門專業的含金量，很容易就被舅媽嘴裡的蠅頭小利忽悠。
上一輩子，我就是敗在媽媽的眼淚中。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我有了社會閱歷，有了更豐富的知識，我深知 985 大學的學歷意味著什麼。
握著媽媽粗粝開裂的雙手，我用小學生都能聽懂的比喻緩緩告訴她我可能的將來。
媽媽慢慢停止了哭泣，暗淡的眼神也漸漸有了光澤。
「真的嗎？」
我重重地點頭：「真的，媽媽。」
「等我畢業了，我可以考公，可以進大廠，到時候，可以每天都給你買一斤牛肉！」
媽媽用手背按了按眼睛，終於笑了：「那我明天陪你去報志願。」
但我沒有注意，媽媽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
5
在網吧裡，我斟酌了又斟酌，確認無誤。
我回頭衝著媽媽笑了笑，長長出了一口氣，輸入了驗證碼和密碼，點擊了「提交」。
當時我好像看見媽媽在手裡寫了什麼。
我以為是她記不住浙大的名字，抄在手裡，就沒有在意。
從網吧裡出來，媽媽就去作坊幹活了，我回家準備晚飯。
我剛洗完菜從廚房出來，李嬌嬌來了。
「姐姐，那天我媽講話難聽，你別往心裡去啊。」
「我給你賠個不是。」
她笑盈盈地朝我手裡塞了一根口紅：「咱要去上大學了，得打扮得美美的啊。」
「這個色號可好看了，最流行的呢。」
她拿出手機，打開一個美妝博主的視頻懟到我眼前：「你看，好看吧。」
「你就找她這個教程塗，嘟嘟唇，保證迷倒所有男生。」
她給我看了一半，然後點了個暫停：「我轉發給你哦，你慢慢看。」
我知道有詐，但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不會是什麼病毒吧。
我狐疑地看著微信裡彈出的鏈接，確實是小紅書沒錯。
「哎呀，磨磨唧唧的，我幫你點開。」
李嬌嬌一邊笑著一邊從我的手裡抽走我的手機。
我心中警鈴大作，剛要奪回來，舅媽一路狂喊著衝進我家。
「哎呀！孫凝雅！」
「不得了啦！」
「你媽的那個火機作坊爆炸啦，你還不去看看！」
「聽說炸S了人呢！！」
我呼吸一滯，整個人如同緊繃的弦。
顧不上多想，我奪門而出，朝媽媽幹活的作坊狂奔。
6
我衝到作坊門口，沒見滾滾濃煙，也沒見火光衝天。
隻有幾個老太太在門口嗑瓜子聊天。
我來不及撫平呼吸，抓住一個老太太大喊：「我媽呢？！」
老太太被我嚇得一個激靈，說話都不利索。
「在、在裡面幹活……」
我衝進院子，在山一樣花花綠綠的打火機中間，看見我媽布滿汗珠、滿是皺紋的臉。
「媽，你沒事吧！」
媽媽用她皲裂、粗糙的手撫了撫我粘在臉上的發絲：「怎麼了，雅雅？」
「出什麼事了？」
「幹嘛不給我打個電話？」
電話！
糟糕！
中計了！
突然聯想到填報志願的時候媽媽在手裡寫的字。
我知道了。
舅媽她們要篡改我的志願！
7
今天 18 點，系統就要關閉了。
我將無法修改志願。
可是我的手機卻在李嬌嬌手裡。
沒有手機，收不到驗證碼，我也改了不志願。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17：32。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朝我湧來。
胃部一陣痙攣，我疼得渾身冷汗，順著牆蹲下去，無聲地哭起來。
難道重來一輩子，我也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凝雅？」
「你怎麼了？」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抬起頭來，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了陳老師。
她是我的班主任，上輩子總是幫助我。
無論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上。
她知道我家的情況，每個月總會借口多買了東西，讓我拿回去。
有時候是蔬菜、水果，有時候是肥皂、牙膏。
高二那年冬天，她還「多買」了一件羽絨服。
我看吊牌還沒有剪，打算先拿回去，然後拿到專賣店退了。
冬天我穿的都是笨重的棉服。
雖然這件羽絨服最後還是不會屬於我，但我實在很想很想感受一下穿上它是什麼感覺。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它，捧在手裡，把臉貼上去，深呼吸，輕手輕腳地套在身上，生怕弄壞了它。
啊，原來羽絨服這麼輕、這麼暖！
我實在想多感受一會，站在鏡子面前看了又看。
「孫凝雅！你哪裡來的羽絨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