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顧允章在一起這樣多年,有許多利益糾葛早就不是其他人勸說幾句便能分割得開的。
而在我和顧允章的婚姻存續期間,夫妻雙方都和周西岐並無利益往來,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然,我也不會在錢財上虧待於他。
他解下白大褂,裡面是一件深灰色的襯衫,露出對稱的鎖骨,看上去格外禁欲。
那雙做手術的手疊放在桌前:
「你說。」
我屏息靜氣,心尖卻是電擊似的火急火燎:
「我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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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周醫生朋友眾多,希望您能幫我找到合適的律師和私家偵探,我總覺得顧允章除了劈腿了他的秘書,還有其他事情瞞著我。」
「財產分割的事情,也希望能找到合適的律師來談,這些年他羽翼漸豐,不少律所都和他有過合作,我這邊確實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
周西岐點頭:
「我知道了,晚一點我會帶人來見你。」
爺爺一生兩袖清風,幾乎所有的錢都投給了鄉村的教育事業,所以我要生活下去繼承爺爺的遺志,必須要有自己的產業的。
顧允章所在的公司是我和他共同建起來的。
且這樣多年,我並沒有一蹶不振,成為全職的家庭主婦,許多生意都是我在經營,並不存在大權旁落的情況。
但因為顧允章在北城已經人脈頗多,我暫時不想回去與他對峙,倒真是……
「你還要回家嗎?」
正思考時,我驀然抬頭,看到了他認真的神色,下意識答道:
「不想……但——」
周西岐不再等,反是突然開口打斷我的猶疑:
「住我那裡吧,我平時值班多在醫院,不怎麼回去,是幹淨的。」
他站起身子接過我手裡的包,然後轉身向門口。
白熾燈下,周西岐立在那兒,姿容雋秀,眉目卻雲淡風輕。
可我看到了他眼底,湧動的暗流。
鬼使神差地,我站起身,跟了上去。
他沒有回頭,隻是向前走。
我卻聽到他喃喃,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進我耳朵裡。
他說:
「不論你什麼時候來找我,我都是在的。」
我沒有應聲。
12
房子在市中心,離醫院不算太遠,兩室一廳,房間裡有一條土松犬。
見我來了,小土松歡快地咬著我的褲腳打轉兒。
周西岐站在衣架旁邊,從容斯文地脫掉大衣,卻還是心虛一笑。
土松最是活潑好動,他怎會不常回來。
不過我也沒有戳破,反而是低下身子摸了摸它的頭:
「我能替你遛狗抵房租嗎?」
周西岐抿唇一笑,窗外夜色正好,夜晚的燈璀璨徜徉,灑進他眼底。
「當然,不給也可以。」
我心下一凜,知道這話過了界,連忙斂了神色。
他不再笑,突然開口叫我的名字:
「雲綿。」
我身形略滯,半晌才回頭看過去。
周西岐看了我良久,眼中的情緒似乎要溢出來,卻還是在關鍵時刻開了口打趣我:
「我幫了沈小姐這樣多,沈小姐不打算請我吃個飯嗎?」
他的話叫我恍惚,如墜雲端。
我這時一心想著先躲著顧允章,哪還有心思考慮別的。
想到之前也經常在家裡招待客人,便是脫口而出:
「那我做飯吧,就在家裡吃。」
他的眉眼倏然放松,目光若有若離地落在我唇邊。
我才反應過來,家裡這樣的字眼是多親昵。
想起周西岐大學期間挑剔的模樣,話音落地我又有點後悔,擔心他嫌棄又不好意思說,連忙接過話去:
「或者等事情解決了,我請你去吃大餐也行。」
周西岐低低一笑:
「正想嘗嘗沈小姐的手藝,沈小姐是不願給機會嗎。」
真真假假,無從分辨。
我終究是心尖一顫,轉身進了廚房。
與我想象的不食人間煙火氣大不相同,周西岐的冰箱裡滿滿當當的食材,倒是給了我大展手藝的機會。
想到男士多半愛吃葷菜,我拎了排骨出來。
那排骨整整齊齊,像是機器切割的,大小都相差不多。
正想接些冷水焯肉,卻見周西岐嘆了口氣。
「你現在身子弱,還是我來吧。」
「等以後你好了,一定要給我做頓豐盛的!」
我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卻想到顧允章這些年,從未陪我下過廚,鼻尖一酸。
我接過他洗好的蔬菜放在案板上,利落地改刀裝盤。
對面一陣安靜,突然,周西岐酸酸地開口:
「顧允章那個狗屎真有福氣,還不知道珍惜。」
「這福氣給我,我可是爭著搶著要的。」
我沒敢接話,連忙開了鍋,把力所能及的菜炒了。
四菜一湯端上桌的時候,周西岐已經洗好了手坐下。
那雙漂亮的眼睛不復大學時那般咄咄逼人,此時此刻卻還是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下意識後撤了一步,腳一軟就要摔下去。
周西岐眼疾手快,迅速地隔著衣袖握住我嶙峋的手腕,就這時,我腳下才站穩。
他卻還沒反應過來,扶住我的同時用了力氣想我站穩,我下意識抬起頭想說謝謝,卻在這時,他低下了頭。
莫名其妙嘴唇相接。
我腦袋裡的弦倏地斷了,連忙後撤,這次是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他向我伸出手想把我扶起來,可我抬頭向上仰望,卻發現他黑色的西褲包裹出別樣的形狀。
順著我的視線向下,周西岐慌忙撒了手衝向浴室。
本該尷尬的我此刻居然還莫名其妙想到,他好像比顧允章的形狀更漂亮些。
腦袋裡一團亂麻,憑空出現的竟然還有那天夢裡還有爺爺手裡拿著的玩偶小人兒。
臉頰瞬間通紅發燙,我下意識捏住自己臉廓細細窄窄的骨頭。
不遠處的鏡子裡,我面容染上一層潮紅,連忙衝到洗菜池邊上接了點溫涼的水拍了拍臉蛋。
良久,浴室裡才響起接連不斷的水聲。
我坐在餐桌前,想起了現在明顯穩重不少的周西岐,腦海裡盡是大學時桀骜不馴的他。
那時他向我表白,一身的少爺氣。
我從小跟著爺爺在山裡,當然也不喜歡這樣的紈绔子弟。
所以才在那樣多人看著的時候落了他的面子,選擇了顧允章。
那時的我,一向相信知識改變命運,雙手創造奇跡。
可人生的選擇,就是這樣。
小少爺變得沉穩妥帖,而貧困山區裡走出來的男孩,卻染上了一身市侩花心的毛病。
我大概不是個良人。
13
那頓飯匆匆結束。
周西岐不住點頭說好吃,誇得我都紅了臉。
再相見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周西岐帶著私家偵探和律師敲開了我的門。
其實早已經想到顧允章有事瞞我,但事到如此,我是真的沒想到的。
我坐在桌子前聽他講。
私家偵探帶回了顧允章重婚罪、侵害幼女等多項證據,分門別類地羅列在我眼前。
我盯著眼前的證據,回憶起顧招娣被帶來我身前的樣子。
那時她那樣青澀,那樣稚嫩,就像我在山裡的玩伴一樣,對外界的一切好奇又渴望,閃爍著求知的無辜和澄澈。
我帶著她改了名,買了衣服,手把手教她基礎知識,送她去參加高考,試圖改變她的命運。
卻沒想到,這都是他們演的戲。
我確確實實沒想到,她原來早早就是他的妻子了——
而且,就在我剛剛答應顧允章的告白的那個暑假。
他一個半月杳無音信,說去打工了,帶回來那樣多的錢帶我出去玩,而實際上,竟然就那樣背著我結了個婚。
我笑著笑著,眼淚便落下來。
我和顧允章到底是近乎十年的感情,怎麼會不難過呢。
周西岐抬起的手又放下,半晌,才遞過來一方手帕。
我接過來,拂去眼淚:
「麻煩周醫生替我跑一趟吧,我暫時不想見他了。」
轉身進了客臥,我把自己埋進被子裡,那條土松在我腳下蹭著。
我的眼淚掉到它的頭頂,它竟也睜著湿漉漉的眼睛看著我,抬起爪子摸了摸我的臉。
後來我才知道。
離婚協議書被我委託周西岐送到顧家的同時,周西岐竟然帶著顧允章最近討好的最重要的甲方,親自去了顧家。
原本要談成了的合作被甲方親自叫停,說他從來不和對家庭不忠誠的男人合作。
這樣的男人,最是不可靠。
原來周西岐此舉,是為我拔份。
他們大打出手時,我才知道緣由。
顧己撥通了我的電話,聲音帶著急切和哭腔:
「綿綿姐,有個男人快把允章哥打S了,你快來看看吧。」
我一句話也沒應,良久,我掛了電話。
再相見,周西岐臉上半分傷痕也沒有,卻帶回了籤好了顧允章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14
後來的日子過得很快,離婚冷靜期還沒過,顧允章便被帽子叔叔帶走了。
他被判有期徒刑十一年,還因重婚將大半財產都判給了我。
交給爺爺的一個學生做了經理,代我經營這家公司以後,我謝過周西岐。
在離開他的住所之前,留下了一個紅包放在枕下。
我打算拿著這些年攢下的錢去山區, 回到爺爺曾經支教的地方。
去教小孩子讀書,幫助更多無能為力卻向往外面世界的孩子們走出大山, 走出貧瘠的土壤。
周西岐沒有說什麼,反而是低下頭看向我,替我準備了很多應急的藥。
派醫療車車跟著我過去一起捐贈, 還寬慰我:
「少爺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少爺也能獻愛心啊。」
見他用當年我陰陽他的語句跟我玩笑, 我也知道,他早就放下當時的氣憤了。
於是我也一笑:
「那我就代孩子們謝謝少爺。」
可我沒看到, 在送我離開的當天,周西岐便向醫院提交了辭職申請。
15
一轉眼, 我帶的第一批孩子已經讀高中了。
這個暑假村子裡的活計並不多, 我便拿了高中課本在磨盤上坐下。
帶著幾個好學的女孩子,給她們講起男女愛情。
作為女孩子,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
不要輕易地向家裡妥協,去嫁人。
可以有愛情,但不能耽於情愛。
有愛可以大膽去追求,但不能失去自我。
我帶著孩子們讀《氓》,又講到《孔雀東南飛》。
女孩子們齊聲背詩的聲音琅琅,我低下頭將幾個烤紅薯扔進灶坑。
校長大步進了院子,遠遠便聽見他爽朗的笑聲:
「小沈老師快來, 上面來了個新的支教老師呢。」
見到來人, 我呆在原地。
是周西岐。
他是知名大學的醫學博士畢業, 當然教得好小孩子。
……
很快,周西岐的博學耐心便打動了班裡的孩子們。
在他的無數次告白被同學們撞見以後,我剛想拖一拖, 便見我那日漸活潑的小班長探頭:
「可是老師, 你說過的, 喜歡的感情要大膽回應呀。」
身後一聲輕笑, 周西岐滿面笑容地對我挑了挑眉。
16
顧允章在沒有自由的小房間裡, 過得到底不太好。
畢竟侵犯幼女這樣的罪行,在這裡處於鄙視鏈最低端。
就連小偷小摸進來的人, 都敢隨意踹他幾腳。
他此時此刻,是難以形容地後悔,為什麼當年在顧招娣衝上來表白的時候不直接拒絕她。
難道自己的女朋友不夠漂亮嗎。
還是人生性貪婪。
被引出電梯時,兩道交纏的身影瞬間出現在我眼前。
「-他」他腦子裡卻浮現出綿綿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花香散去, 腥臭的味道讓他緊皺眉頭,顧允章的心髒一陣鈍痛。
他想起, 那天周西岐來探監,將那份病例貼在玻璃窗上跟他說,他和沈雲綿曾經有一個孩子。
而且, 沈老爺子最後叫他過去,其實是為了將他引薦給他的門生。
那門生能助他的公司再上一層樓的。
他全都錯過了。
顧允章痛苦的捂住自己的額頭,卻因為溢出的哽咽被團在牆角拳打腳踢。
……
十年,他走出牢獄時已經滿頭白發了, 可他沒想到, 顧己還在等他。
他落淚,他悔過。
可綿綿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他剛想牽過顧己的手,飛馳而來的汽車便向著他駛過來。
彌留之際, 顧允章盯著完好無損卻唇角帶笑的顧己,流下了最後一滴淚。
原來是她幹的。
也罷。
他欠她們兩個的,就來生再還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