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洋留學當天,一心求學的妹妹突然反悔,把行李箱扔到我手裡,將我推上了甲板。
她眼神挑釁地望著我,嘴上卻喊著舍不得爸媽,要留下繼承沈氏藥業。
我頓時明白,重生的不隻我,還有妹妹。
上一世,我一人繼承沈氏藥業,名利雙收。妹妹卻與我的未婚夫陸子城勾結,被我掃地出門。
船要行駛,妹妹比著口型十分得意:「沈雨棠,這次就等我把你掃地出門吧!」
我不禁冷笑:「真以為沈氏藥業是什麼香饽饽嗎?」
1
一旁的陸子城搞不清楚狀況,眼看說好跟自己雙宿雙飛的愛人反悔變卦。
Advertisement
在最後一刻,自己也下了船。
陸父兩眼一黑,怒不可遏地責問他:
「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難得的機會?你抽什麼風啊!」
陸子城一言不發,茫然執著地看著沈雨薇。
他父親不過是我家眾多藥店其中一個掌櫃,也就是他長得人模人樣,讀書成績不錯,討得我父親歡心。
上輩子讓我父親覺得他可以依附,早早地把我和他定下了婚約,企圖未來讓他入贅好撐起沈氏藥業。
可我父母卻不知道,他私下裡跟我那好妹妹沈雨薇早有勾結,打著出國學習新管理方式的名號,和沈雨薇在國外過得快活似神仙。
回來還有什麼臉皮跟我扯戀愛自由,我可去他的吧!
我渾渾噩噩被推到了船上,看著船離岸,岸上我妹得意地衝我笑著。
父親氣得捂著胸口責罵她,被本來就舍不得小女兒的母親在身前攔下,兩個人爭執一團。
我有些錯愕茫然坐在船板上,隨即反應過來,她也重生了!
上一世,在西藥愈發流行的時代浪潮下,沈氏藥業一落千丈。
國內掀起出國留洋學習新思想新文化的浪潮,沈雨薇鬧著要出國見世面,做新時代女性。
她從小就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寶貝,哪怕這種情況下,父親賣了大部分鋪子,給她找門路託關系,才得到了出洋留學的名額。
又怕她受委屈,拿出大半的家業換成盤纏,還資助了陸子城照料她。
於是,她和陸子城在異國過著快活日子,我一個人卻在國內撐起了僅剩空殼的沈氏藥業。
後來戰火紛飛,很多鋪子更是入出不敷,父母卷走了最後的財產轉身出國找小女兒,卻在路上遭遇海難喪生。
而我有幸資助了一位歸國科學家,受到貴人賞識,一路扶搖直上,最終名利雙收。
等她和陸子城錢花完了,狼狽的從國外回來,她穿著洋裝,挺著顯懷的肚子走進顯赫的沈府。
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姐,你靠著沈氏賺了這麼多錢,竟然自己一個人享受?」
隨後挽著一襲西裝的陸子城,在我面前發表了一連串戀愛自由的言論後,被我叫人扔了出去。
她和陸子城這幾年好吃懶做,兩人無一技之長,過得窮困潦倒,卻堅定地認為是我搶了他們的東西。
聯合我的仇家,給我設局,親手槍S了我。
……
「姐姐,我一定會撐起整個沈氏,你可要好好讀書呀!」
船逐漸啟航,沈雨薇惡毒又得意的眼神隔著距離,直直地望向我。
我笑了。
那個蠢貨永遠不知道,她放棄的機會是這個時代下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不過現在,這都是我的了。
2
船離岸漸遠,在管家的提醒下,我父母才放棄爭執,想起來我被推到了船上。
母親緊緊拉著疼愛的小女兒,和父親有幾分尷尬心疼地看著船上就要看不清臉的我。
他們心疼的不是我,是塞到行李箱裡的半數家產。
眼見事情再無轉變,兩個人又說了兩句,隨後向我揮了揮手,帶著隨從轉身離開。
我心中毫無波瀾,沒有人比我知道沈氏現在到底處於什麼狀態。
他們私下裡在小女兒行李箱中塞了半數家產,在我接手全部家業後,發現虧空難以彌補,兩人這才說實話。
那時父親沉默地坐在一旁,面對我焦急的詢問,隻是冷聲道:
「到底是女兒家,不中用,遇到點事就知道回家來逼問父母了。」
母親總抹著眼淚說:「棠兒,你妹妹一個人隻身去海外,那外國人兇神惡煞的,怎麼能沒錢傍身呢?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知道心疼一下妹妹嗎?」
我被逼得走投無路,去各式銀行借貸,去登報找投資人,低三下四商談合作。
等我再回家,卻發現偌大的沈府竟然被父母賣了!
兩個人拿著家裡最後的財產賣了府邸僕人登上了去往國外的船。
那段黑暗而絕望的日子,歷歷在目。
沈雨薇還以為自己繼承的是什麼金窩銀窩,這一次,就讓她跟疼愛她的父母撐起沈氏吧。
我拎起地上的行李箱,猶豫著要不要去撿船票時,一隻指節分明的手捉住了那張要被風吹走的船票。
我抬頭,來人藍布長衫,斯文眼鏡,在這船上西裝洋服中,格外異類。
等對上那張熟悉的臉時,又不禁輕笑。
「好巧。」
男子有些意外,遞給我船票,又有些局促地問:
「姑娘認得我?」
我接過掌心的船票,搖了搖頭。
「但現下不就認識了嗎?」
留法學生張之儒,上一世,我的摯友和研制出抗生素的科學家。
他輕輕一笑,哪怕衣著樸素,語氣卻不卑不亢:
「是了,在下張之儒,潮州公派生。」
他背後殘陽如血,燦爛奪目。
我眯著眼睛,真心實意地笑了。
「你好,沈雨棠。」
3
出於對小女兒的疼愛,父母給沈雨薇定的是船上最好的兩間套房,連帶著陸子城這樣的沾光。
眼下陸子城沒登船,我旁邊的房間就空了出來。
於是我在船上找了一圈,在下等船艙找到了張之儒,給了他一個願意搬過去的理由。
「沈小姐,在下還是沒記起,家父有救過你。」
我坐在他對面,他已經糾結這個問題半天了。
「去年 5 月 20 日的外灘抗議遊街,您父親被捕入獄,那天他被抓的時候,推了我一把。」
上一世,抗生素研制出來的那天,酒酣耳熱,所有的辛苦沒有白費,我們兩個抱著酒瓶喝了一夜。
他抹著眼淚說,自己終於對得起在遊行中慘S的父親,終於對得起學得一身本領。
再三詢問下,我才意識到,原來,早在我尚且年輕之時,就已經受過張家恩惠了。
在那個特殊又有記憶點的一年,大街上到處都是新思想的浪潮。
沈雨薇自幼讀的是西方教堂學校,而我不一樣,我讀的是女德學院。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闖進了學校,為首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闖進教室,怒斥著教我們恭順卑己的老師。
「國之將亡,此等腐朽不堪之思想竟還要傳承下去!爾等休要殘害國家的下一代希望,這世間男女平等,救國人人有責!」
在讀著「以父為天,出嫁從夫,恭淑賢柔,不得反抗」的學堂裡,既然出現了男女平等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老師尖叫,學生惶恐。
我隻覺得像什麼東西掙脫了束縛,急切從心裡往外拱。
那些被壓抑在心底,被戒尺束縛,被頭油糊住,活得像個物件的日子,隻有在偷偷翻看妹妹書籍報刊,才會感到隱秘而不公的憤怨,一下子破土而出。
我穿著寬袖長裙,跟在那位張老師的身後,加入了遊街的隊伍。
心像有一團火在燒,我高喊著男女平等,高喊著實業興國,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面對巡撫房趕來的警察,那位領我出來的張老師在危難的時候把我推進了一間茶樓。
他動作慌忙,眼鏡掉在地上,被一隻黑色皮鞋踩碎。
最後也沒能跟我說一句話。
4
「你也在那場遊行裡!」
他面露驚訝,隨即帶上了幾分熱切。
「那是我父親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轉頭又說「但那是我父親的恩情,我還是不能以此住在您的套房……」
正直得過分,
「不白住,你教我洋文禮節,房錢當做報酬,怎麼樣?」
「你現在住的地方不提供電燈,而我旁邊的房間既沒人住,又整晚供電,你我都是要為國家崛起而讀書的人,做大事者,不該拘小節,你說對不對?」
在我再三勸導下,他住進了我隔壁的房間。
張之儒是位好老師,他講起英文悅耳動聽,也不嫌我沒基礎。
這樣在船上漂浮的一個月,等上岸時,我已經能用法語熟練地交流溝通。
我在這一個月才意識到,我登上的這艘船,是駛向未來的一艘時代之輪。
船上既有未來科學家張之儒,也有將來大名鼎鼎的文壇新秀,實業棟梁,建築大師……
所有的人滿懷希望,所有的人鬥志勃勃。
在這個時候,我無比地慶幸,我能成為這一行人中的一員。
除此以外,給沈雨薇備的那份資產,也成了我資助這些未來大佬的基金。
人生是由選擇組成的,但就從此刻,我已經意識到,我將進入的是一個我從未領略過的廣闊天地。
5
我開始接觸那些閃閃發光的思想,我開始打破過去的陳舊,我和其他留學生們讀書創報,我們救國談論,我們苦學知識。
在此期間,我收到朋友託人從國內帶來的信件,大多是父母開口索要那筆錢財,信中語雲:「出國求學,本該自強,不應該靠家中錢財,貪圖享樂……」
一開始還是好言勸告,到後來就變成了謾罵威脅。
我一字未回,不出意外,這個時候沈氏的虧空應該已經補不上了。
上一世,這個時候他們賣了宅子僕人卷錢逃走,留我一個人頂著那巨大的債務。
我那個時候才意識到,為什麼自小疼愛小女兒的父母卻把沈氏家業改成了我的名字。
我睡在店鋪,被人要賬,被人圍堵,成了整個圈子的笑話,狼狽的樣子被對家拍下,還登了報紙頭條。
最終出於無奈,我把半個沈氏轉讓給了競爭對手宋家抵賬,自己一個人逃到租界尋找機遇。
後來靠著抗生素盈利,才把沈氏贖回來,才有了後面的成就。
沈雨薇對沈氏發達有著執念,她一定至S都不會放棄現在的沈氏。
貧賤夫妻百事哀。
我很好奇,她和向來精致利己的陸子城在這種狀態下,如何齊心協力渡過難關?
一陣皂香,有人站在了我面前。
「雨棠,你要回國?」
我翻動著國內的報紙,頭也不抬地說。
「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張之儒在我身邊坐下。
「比讀書救國還重要?」
我抬起頭看他。
「我們的國家,既需要有人讀書救國,也需要有人去拋頭顱灑熱血,還需要有人做那販夫走卒,廠工廚師,醫生律師。」
「很多東西,是來不及等未來的。」
我記得這個時間點,兩個月之後,前線將會物資短缺,我現在趕回去,還能做很多。
「你難道不會,為此可惜嗎?」
我看著面前的人,他已經不是當初船上那副青稚模樣,眉眼間多了幾分堅定自信。
可惜嗎?
當然可惜不能同他們一同在這樣好的學堂讀書。
但至少,我已經來過了。
「沒關系,我已經見過了這個美好的地方,學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的家鄉也會和這裡一樣美好。」
我看向他。
「我們並不算分開,我們都為著同一個目標而努力,隻不過一個臨時的岔路口,我需要先拐彎而已。」
「張之儒,我會在國內等你研究的好消息。」
他眼神顫動,緊緊地盯著我,隨後猛地轉過頭去,背著我說了句:
「定不負所望。」
6
我回了國,帶著身上僅剩的錢去了租界。
這個時候,法租界的一位大帥新娶的第二房太太格外喜愛格一牌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