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顧明軒忘卻，從前對夏疏螢不過是淺淡的喜歡。

他想起了她無怨無悔的付出。

雨天的傘，球場的水，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冬日親手織的圍巾。

那些廉價的手工，突然成了她深愛過他的證據。

顧明軒沉浸在隻有她們母子的世界。

權威醫生說，夏疏螢最多隻有半年的命了。

家屬能做的就是多陪伴。

幼兒園的老師說，夏思軒哭得稀裡哗啦，一天要打十幾個電話給顧明軒，不停地問他：

「爸爸，媽媽是不是要S了？」

「她要丟下我了，你可不可以別不要我？」

我很難用稚子無辜來安慰自己。

在姜家，我名義上的弟弟，也是爸爸的私生子。

可他的到來，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幸福。

除了媽媽留下的首飾，我根本分不到什麼財產。

我不知該怎麼告訴茜茜。

一個男人愛你，才會把你生的孩子視如珍寶。

可當他不愛了，你的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

我在茜茜的房間睡著。

夜深了，才被一身酒氣的顧明軒抱回房間。

「放開我！」

「噓，別吵醒女兒。」

我賭氣轉向一邊，在床上跟他隔出十萬八千裡的距離。

顧明軒像是這才意識到我在生氣，輕聲哄道：

「沉沉，別不理我好不好？」

「我對夏疏螢沒有任何想法了，有也隻是虧欠。」

「這些年，她一個人過得特別不容易，兒子體弱多病，很多時候都是她獨自帶著他往醫院跑。」

「可日子那麼苦，夏疏螢都沒想過來找我，生怕打擾到我們的幸福。」

「我隻想在她臨S前彌補。畢竟戀愛時，她愛我更多。」

「何況，我跟她之間還有一個兒子。」

他提起夏思軒時，語氣帶著濃濃的愧疚。

懊惱，悔恨，更多的是虧欠。

我從幼兒園老師口中，聽到了顧明軒的回答：

「思軒，你是爸爸的兒子。就算媽媽不在了，爸爸也不會不要你的。」

「我們父子血濃於水，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多諷刺啊！

顧明軒篤信我爸有私生子，姜家肯定不會為了這事跟他鬧。

他也認定我愛慘了他。

剛到國外的第二年，我很不適應當地的氣候和食物。

特別想回來。

可是，我沒有家了。

顧阿姨趁著假期，讓顧明軒來看我。

在小小的公寓，佣人臨時放假。

我被恐怖的雷聲嚇醒，抱著腦袋痛苦喊著媽媽。

顧明軒睡在沙發，聽見動靜跑了進來。

「沉沉，別怕，有我在呢！」

他緊緊地擁抱著我，輕聲哄著。

可長久的憋屈和寂寞，讓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

顧明軒哼唱著《Always with me》，一遍遍保證永遠陪著我。

再後來，我在婚禮選了這首曲子。

他對我藏了多年的心意，了然於心。

如今，真心被當成利刃，狠狠插在胸口。

我努力保持冷靜，開口問道：

「你打算怎麼安置那個孩子？」

顧明軒的呼吸帶著濃濃酒味，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當然是接回來，顧家的血脈怎麼能流落在外？」

「茜茜一個人太孤單了，多個哥哥也好。」

心一寸寸沉入黑暗。

萬劫不復。

清晨，顧明軒很早離開了。

夏疏螢想吃以前大學隔壁那家酒樓的蝦餃，他親自去買了。

這些不是私家偵探說的。

在顧明軒回來找圍巾那晚，夏疏螢加了我的微信。

【姜沉妹妹，以後我的孩子，說不定還要喊你一聲母親，我想跟你交代一下思軒喜歡什麼東西。】

我刪除了，她锲而不舍地添加。

【聽明軒說，你不能再生了。與其等他找下一個生繼承人，不如考慮我兒子？】

鬼使神差地，我停止了操作。

我送女兒去學校，接著去了醫院。

準備離開時，撞見了顧明軒。

「姜沉，你怎麼也來醫院了？」

「螢螢最近狀態不好，醫生千叮萬囑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盯著我的眼神鋒利如刀，似在防著洪水猛獸。

我嗤笑一聲。

原來，他是擔心我上門找茬。

我把檢查報告遞了過去：

「醫生說我在生產時子宮受到較為嚴重的傷害，二胎恐怕還是不容易。」

懷茜茜那會，我的身體不是很好。

被放逐到國外前，我跟繼母爆發了一場很大的衝突。

媽媽纏綿病榻，她就帶私生子上門糾纏了。

我發了狠，拿玻璃瓶砸過去，她的小腿留了疤。

爸爸非常生氣。

媽媽前腳剛走，後腳他給我兩個選擇。

要麼去非常嚴厲的封閉學校，要麼到國外讀書。

我選擇了後者。

十四歲的女孩，獨自在異國他鄉，跟語言不通的佣人為伴。

生活費不多，我經常吃冷飕飕的面包和冰水。

生病了在被子裡硬扛，身體留下病根。

每次來姨媽，疼得像在煉獄翻滾。

顧明軒來娶我時，我想終於可以脫離姜家的囚籠了。

隻是沒料到，茜茜猝不及防來到我的肚子。

我舍不得打掉。

保胎了好幾個月，才把她生下來。

顧明軒見到我在產房大出血的樣子，心疼地說不生了。

去年病逝的婆婆也表示：

「現在提倡男女平等了。我的茜茜那麼聰明，將來一樣能繼承家業。」

她越體恤，我越虧欠。

顧阿姨是特別特別好的人。

她是媽媽的密友，生前一直對我很好，隻是偶爾念叨顧家人丁稀薄。

當時，我想調理好身體，給茜茜生個弟弟妹妹也不錯。

可此一時，彼一時了。

顧明軒有些愧疚。

結婚那會，顧阿姨就心疼地拉著我：

「沉沉，先把身子養好，生孩子的事以後再說。」

顧明軒還是讓我意外有了茜茜。

大出血時，他懊惱抱著頭，應該讓我晚幾年生寶寶的。

可世上哪有後悔藥。

見我提著大包小包調理身體的藥，顧明軒主動接過。

我沒解釋。

都是普通補藥，再與生孩子無關了。

這次回家，顧明軒仿佛判若兩人。

他變回了寵妻的顧總，親自下廚給我做番茄牛腩，給茜茜做了她最愛的可樂雞翅。

餐桌有些沉默。

茜茜看了我一眼，抬頭問：

「爸爸，不用陪你外面的兒子吃大餐了嗎？」

顧明軒頓了頓。

他不知道，我和茜茜在餐廳見過他們父子好幾次。

虧欠是把很好的王牌。

夏思軒掉幾滴淚，哭訴他媽媽快不行了，顧明軒就丟下手中的一切，及時趕到他們的身邊。

這些榮寵，連茜茜都不曾得到過。

顧明軒清咳了幾聲：

「茜茜別亂說，夏思軒有幹爹了，犯不著讓我時刻守在身邊。」

說這話時，往日沉穩的男人，添了幾抹明顯的躁意。

我懶得多問。

深夜，私家偵探發來了一張照片和調查資料。

夏疏螢獨自帶著夏思軒那幾年，有個叫呂皓的男人經常上門。

他是她的老鄉，兩人青梅竹馬。

夏疏螢要當單親媽媽，呂皓提過娶她，但被拒絕。

他把夏思軒當成幹兒子。

在工地搬磚、送外賣、開大貨車賺的錢，無償拿給他上興趣班。

看著在書房發呆的顧明軒，拿出那條舊圍巾，反復摩挲。

我隻想冷笑。

原來是有人踢翻了醋壇子。

早餐時，顧明軒給我們倒了牛奶，殷勤道：

「周末茜茜生日，她一直想去海底世界，就定那吧！」

我並不熱衷：

「上個月去過了，沒必要再去一次。」

他嚯地站起身：

「不是說好，我們一家三口去嗎？」

茜茜喝著牛奶，撇撇嘴：

「都過期了，一點不好喝。」

「扔掉吧，別弄壞肚子！」

過期不候，存在世上各個角落。

允諾如此，東西如此，人何嘗不是呢？

可顧明軒拽住了我：

「那就去郊外的水上樂園，茜茜最喜歡玩水了，這次爸爸陪你玩最刺激的項目。」

茜茜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特別像她奶奶，膽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

我不想壞了孩子的興致，點頭答應。

一家出行，再沒有了往日歡快的興致。

顧明軒頻頻看著手機，心猿意馬。

茜茜也懷揣了心事，不時擔憂地看著我。

難為半大的孩子，操起本不該操的心。

有很多新奇刺激的項目，可惜茜茜個子不夠，暫時不能玩。

顧明軒跟她拉鉤：

「爸爸答應你，等長大了我們再來。」

父女倆剛玩了一會水上蹺蹺板，他隨身帶著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一開始，顧明軒摁掉了。

可那頭不依不饒。

「不接嗎？」

今天周末，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下屬不敢打擾的。

準備轉場去玩小小船長時，顧明軒終究按捺不住了。

剛接通，那頭傳來夏疏螢絕望又難過的聲音：

「明軒，我們的兒子不見了。他聽說你今天要去水上樂園，念叨了一個上午就消失了。」

「本來不想打擾你們的，但我剛剛吐了好多血，太難受了。」

「可不可以幫我找回思軒，不然我這輩子S不瞑目。」

顧明軒慌亂地看著我和茜茜：

「我去買飲料，你們先去玩。」

夜幕降臨，身邊的喧囂逐漸褪去，他也沒有回來。

我問茜茜：

「今天開心嗎？」

她仰著頭，看著天邊出現的晚星，粲然一笑。

「一開始有點難過，以為沒有爸爸在身邊，我會不高興。」

「可後來，媽媽耐心陪我玩了一個又一個遊戲，我好像就忘了他，忘了所有不開心。」

多通透的孩子！

從不讓自己在難過的情緒沉浸太久。

隻要她學會向前看，我就安心了。

車子被顧明軒開走。

我隻能用手機叫車。

他沒有任何交代，倒是夏疏螢發來了消息：

【姜沉妹妹，抱歉哦，不小心打擾到茜茜過生日了。】

【我不是故意的，隻想看看在明軒心目中，女兒重要，還是兒子重要。】

【在我們村，女人是沒有繼承權的，我隻想替思軒爭取到他該有的東西。】

【我知道，就算你捏著鼻子讓思軒進了顧家，也不會好好對他的。】

【有繼母的日子，你淋過雨，一定會撕傘。身為人母，我不得不為思軒考慮好一切。】

她堂而皇之宣戰，無非仗著自己快S了。

顧明軒已經用行動證明，他對她們母子的虧欠，高於一切情感。

欲望讓野心膨脹。

夏疏螢不但想讓兒子認祖歸宗，還妄圖得到顧家的繼承權。

我簡單回復：

【人在做，天在看。】

【好自為之。】

可就在我和茜茜上了計程車不久，後面追尾了一輛大貨車。

好在司機當過兵。

他的反應非常敏捷，在車子著火時，迅速把我和茜茜拖到外面。

隻是，火勢太大了。

肇事司機趁亂逃逸。

我們身上被燒出大大小小的傷痕。

給顧明軒打電話，那頭關機。

他的秘書忐忑地向我匯報：

「夏小姐病情惡化，顧總啟動私人飛機帶她出國，準備拜訪國際頂尖名醫。」

「他交代了，這段時間，誰都不許打擾。」

夏思軒S活要跟著，顧明軒架不住他的哀求，答應了。

養傷期間，我讓宋彥聯系了最好的醫生，確保茜茜身上不會留下半點傷痕。

我給司機重酬，送他一輛新車。

以報救命之恩。

其間，顧明軒沒有打來一個電話。

甚至不知道我和女兒，險些葬身火海。

他屏蔽掉一切信息，全心全意陪夏疏螢走完最後一程。

或許在顧明軒看來，他不希望餘生活在愧疚之中。

趁初戀還鮮活，全力以赴彌補，跟夏思軒建立良好的父子關系。

做完這一切，再回到我和茜茜身邊。

如果順利，他還會讓我大度接納夏思軒。

從溫馨的一家三口，升級為相親相愛的一家四口。

我愛他，勢必會愛他的孩子。

可是，感情並非堅不可摧的磐石。

它更像一面脆弱的鏡子。

一旦有了裂痕，就永遠不可能修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夏疏螢是個挺狠的女人。

她強忍著痛楚，讓顧明軒帶著她，陪兒子去世界最大的主題樂園。

我在朋友圈看見他們上了摩天輪。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穿上親子裝，守在瘦削的女人身邊，像極了真正的一家人。

夏疏螢滿眼不舍：

「明軒，我從不後悔生下思軒，他是我們愛情的結晶。」

「生命的意義在於寬度而不是長度，很幸運我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了你。」

「思軒很像你，無論樣貌還是性格，他將來一定能成為你那樣頂天立地的英雄。」

字字不提愛，字字都是愛。

她要顧明軒記住這份默默付出的感情，把虧欠轉移到兒子身上。

夏疏螢也沒忘記給我發來信息：

【姜沉，S人是不可戰勝的！】

【明軒會帶著對我的愧疚，好好把我們兒子撫養長大。】

【你隻是命好，倘若我出生在你那樣的家庭，一定會跟他幸福一輩子的。】

人看人，是不是都覺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呢？

我面無表情，熄滅屏幕。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