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響永遠被簇擁在最中間的位置。
相比於她,我和宋勳申素的關系越來越好,然而,同學們看我們的神色卻越來越奇怪。
直到有一日,老師突然私下找到我,她戴著黑框眼鏡,開口道:「李隨,你喜歡宋勳嗎?」
平地一聲驚雷,我臉色煞白。
老師又問:「你們談戀愛了?」
我反駁道:「沒有!」
「那就好。」
老師長松了一口氣,她道:「李隨,你要知道,你和你妹妹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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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我的面前隻有一條路。
我不可以有別的意外。
18
我開始疏遠宋勳了。
他來找過我幾次,卻全都被我給擋了回去。
宋勳這幾年根本沒變什麼,他依舊很有脾氣,吃了幾次閉門羹就再也沒主動找過我。
申素急得團團轉,卻又不敢說什麼。
直到我們高二分班。
我去了理科班,他去了文科班,又是一南一北。
時間過得很快,沒了那些緋聞,老師對我們這種好學生還是很看好的。
她有時會打電話給我爸媽報告情況,順帶怒斥我爸媽不配為人父母。
有時會單獨把我留下來給我補課。
有時也會給我一件「穿剩下」的毛衣。
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同學們也不再像小學、初中那樣幼稚,盯著你的面容指指點點。
大家都忙著埋頭,刷題或是背書,眼睛根本沒時間往別人身上瞟。
我開始覺得,我是一個平凡的人。
不是那種低人一等的平凡人。
而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我並不醜陋,並不異樣。
是別人定義了這些,而我開始拋卻這些定義。
我不是醜八怪,我隻是和別人長得有點不一樣的普通人。
而要拋卻這些定義,就要站在比這些定義的人更高的位置上。
19
到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月考,我是理科的年級第二名。
成績榜下,第一名看著我,長松一口氣,卻又更警惕地戒備起來。
我知道,我們都在暗暗較勁。
而我想要成為最耀眼的那個人。
高考前夜,我沒有看書,我隻是安靜地躺在床上,想要做一個好夢。
我夢見那年第一次回家,蛋糕倒在我的裙子上,我舔了一口髒兮兮的奶油。
那樣苦。
我夢見那件衣服被換下來,媽媽不顧我的阻攔將它扔進了垃圾桶。
爸爸說:「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丟我的人!」
但他們卻沒有給我買新衣服。
我夢見那年我回去找表叔表嫂。
樹影下,表嫂長長嘆了一口氣:「總算把她送回去了。」
其實我知道,這世上沒有誰天生就該對我好。
所以蛋糕是苦的也沒關系,沒人給我買裙子也沒關系。
因為我會對自己好。
我會自己學著做蛋糕,也會給自己買漂亮裙子。
我會愛我自己。
20
那年高考出分,我是和申素一起去的網吧。
她的爸媽圍在她身邊,三個人都緊張得不敢點開網頁。
我笑了。
申素說:「李隨,你不緊張嗎?」
我搖搖頭。
她於是讓我先來。
我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準考證號,網絡延遲了不知多久,屏幕上跳出了一排數字。
我的目光看向最上面的總分。
723 分。
超常發揮。
申素緊緊捂住嘴,幾乎要尖叫出聲。
我腿一軟,癱在椅子上。
我想起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做的夢。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夢,但是最後一個夢是一道數學題。
一道無論我如何思考、絞盡腦汁都無法解開的數學題。
直到我迷迷糊糊地被鬧鍾吵醒,趕到考場,我仍舊沒有解開那道題。
但我在高考卷上見到了它,那是最後一道壓軸題。
那一刻,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我豁然開朗。
記者比我想得更快到我家。
不過,他們的長槍短炮對著的是李響響——「李響響小姐,豔照流露,您的玉女形象破碎,您有什麼感想嗎?」
21
眾目睽睽之下,爸媽還在竭力抵抗記者們的唇槍舌刀,李響響卻突然吹了個口哨。
隨著一輛摩託車閃過,李響響坦然承認了那些照片是自己拍的,然後坐著摩託車跟著黃毛揚長而去。
她哈哈大笑,活像一個瘋子。
記者們沒想到李響響就這樣輕易地承認了,更是在鏡頭下毫不隱諱地跟著一個精神小伙跑了,眼中紛紛冒出精光,坐上車就追。
隻剩下爸媽呆呆站在原地。
媽媽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爸爸想去扶她,卻渾身發軟,他一摸額頭,發現自己頭上汗涔涔的。
「怎麼會呢?」
他們喃喃自語。
爸爸說:「我怎麼會教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人呢?」
大概又過了幾分鍾,看熱鬧的鄰居們還沒散去,爸媽相互攙扶著要回家,突然又來了一隊記者。
爸媽下意識要躲:「不是我們!不是我們!李響響不是我們的孩子!」
為首的記者一愣:「李響響?我們是來找李隨的。」
爸爸放下手:「李隨?」
記者的話筒懟到他們面前:「是啊,能傳授一下您是怎麼把女兒培養成狀元的嗎?」
爸媽的神色愣了愣,然後轉眼,他們的臉上露出狂喜。
「對!對!對!李隨是我們的女兒。」
22
人生第一次,我見到他們如此驕傲地宣布我是他們的女兒。
他們遠遠地看見了我,親昵地拉住了我的手,將我帶回家裡坐著。
媽媽的手很軟,爸爸的懷抱也很堅實。
我第一次這樣真切地感受到。
李響響被記者逼得找回來的時候,媽媽正陪著我在沙發上聊天,爸爸正在廚房裡給我做蛋羹。
是爸爸先去開的門。
李響響還想進來,爸爸看見她,臉色一變,狠狠地將她往外一推,他眼睛發紅:「你給我滾出去!我沒你這個女兒!」
李響響被猛一下推在地上,她還有些不可置信,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爬起來,看向我:「呀!你贏了。」
嗯,我贏了。
十多年前,被推在地上的人是我,呆愣愣看著的人是她。
而現在,被趕出家門的人是她,坐在沙發上的人是我。
我遠遠看著她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的男女,明明心中該有幾分爽快,卻莫名覺得悲哀。
後來幾天,爸媽拿了一筆錢給我:「小隨,我們去做修復手術吧。」
你瞧,一旦對他們有用了,他們立馬能拿出這筆錢。
可是往前十八年,他們從沒有拿出來過。
我笑了笑:「不用,學校給了我獎學金,我已經約好醫生了。」
23
我說那話的時候,媽媽眼裡霎時有了淚,她說:「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我懶得聽他們辯解,徑直走進了房間,給宋勳打電話。
「嘟嘟——」
兩聲過後,電話接通了。
我的手心不可抑制地溢出了汗液,聽筒在我手裡滑得不行,我的聲音也是,它顫抖著,並不平穩:「要不要一起去做兔唇手術?」
宋勳有點沒想到我還會聯系他,他道:「我高二那年做了。」
是了,他本來就是為了等我才拖到了高二。
我點點頭,知道自己沒法再約他出來了。
沒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
你丟下了別人,那無論有任何理由,任何苦衷,都不是期望別人原諒你的理由。
我是這樣,宋勳也是這樣。
最後一句,我對宋勳說:「謝謝你,那年讓申素來陪我。」
「啊?哪年?我沒讓她去陪你啊?」
電話裡,我聽見宋勳疑惑的聲音。
24
我的大學生活過得還不錯,有著頂級學府高考狀元的名銜,附近的兼職還是很好找。
然後賺來的錢,我通通花在了自己身上。
蛋糕、裙子,隻要我看上的,我就統統買上。
後來我聽說一句話,人們養的第一個小孩,其實是小時候的自己。
爸媽經常會給我打電話, 也不時給我轉賬。
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李響響。
他們從始至終好像都隻有一個女兒,以前是李響響,現在是我。
25
大四那年, 我聽說李響響把爸媽告上了法庭。
她說她年少時賺的錢都給了爸媽,現在要爸媽還回來。
爸媽急匆匆來找我, 讓我想法子給他們找個好律師。
我拒絕了他們。
爸媽一愣。
或許是這幾年的相處讓他們以為我早已忘了年少時的一切,他們絲毫沒想到我會如此果斷地拒絕。
我說:「要找自己找, 跟我沒關系, 我隻對你們負有最低的赡養義務。」
說完,我轉身離去。
我瞧見母親突然流下一行淚,她將頭深深地埋進手心:
「怎麼會這樣呢?」
她問自己。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26
我並不知曉那場官司的結果。
爸媽也沒再來找過我。
我隻從表叔、表嫂那偶爾聽說一點他們的消息。
他們賣了城裡的房子, 不知道去了哪。
說這些的時候, 表嫂長嘆一口氣。
我摸著小侄女的頭, 看見了表叔、表嫂開裂的手掌。
我知道表嫂不會要我的錢, 所以我給了他們一張基金會資助學費的申請表。
基金會是我和申素一起合辦的。
小侄女大學畢業前所有的學費, 都會從這裡面出。
很多年後, 申素約我去旅遊。
在某個偏遠美麗的小鎮, 我瞧見了民宿的老板娘。
她背著一大桶礦泉水往樓上走, 脊背壓得彎彎的。
路人誇她漂亮, 李響響笑而不語,她招呼我:「這個房間一晚八百, 付錢。」
晚上,她來找我聊天。
她說:「李隨, 你的名字真的很隨便。不像爸媽給我取的。我叫李響響, 我才是他們的理想啊。」
2
「我所」我曾經想過改名。
但是後面一想, 我叫李隨,是隨便自己怎麼想的「隨」。
李響響突然笑了,她拍掌, 眼裡泛出淚花:「說得好。李隨, 你牛。
「說到底,他們根本就不是愛我或者愛你,他們隻是愛一個理想的孩子而已。」
李響響說:「但我從來不是任何人的理想。」
說到這, 她不想再多說,打算下樓。
我叫住她:「那年為什麼叫申素來陪我?」
高考那年, 我和申素連夜把舊手機找出來, 終於找到了那條短信。
是李響響的手機號。
李響響沒回頭:「可能對你有點愧疚吧,看你可憐,就讓人來陪陪你。」
27
第二天,我和申素一起走了。
我想, 我知道那年中考, 給我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有時候我也會這樣問自己。
但我知道,我沒有做錯什麼, 我也沒有多佔什麼,我問心無愧。
所以痛苦的也不該是我。
我要向前走,奔赴我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