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和妹妹是雙胞胎,她被捧做掌上明珠,我卻天生兔唇被視作野草。


 


爸媽對外隻談妹妹美得能當大明星,隻當沒我這個人,逢人隻說我是鄉下暫住的表侄女。


 


後來妹妹明星夢破碎,一紙狀紙將爸媽告上法庭,我卻成為高考狀元。


 


爸媽找上門來讓我幫忙。


 


我嚴詞拒絕:「不好意思,我隻對你們負有最低的赡養義務。」


 


1


 


我和妹妹是雙胞胎,生產當天,親戚們一同賀喜:「你們兩家基因都好,你倆這是要生個天仙出來喲!」


 


然後很快我爸媽就被打臉了,因為我天生就長了一張兔唇,長相非常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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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愣了好久,憋出這麼一句:「是不是給錯了,還有別人在生孩子嗎?」


 


護士鐵青著臉將我塞進爸爸懷裡,翻了個白眼。


 


爸爸的臉瞬時耷拉了下去,就在這時,妹妹出來了。


 


雪白的皮膚,果凍似的嘴唇,黑葡萄一樣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大人們。


 


爸爸的臉頓時揚了起來:「我就說麼!我的孩子怎麼可能是醜八怪,一定是護士抱錯了。」


 


他眼珠一轉,將我遞回去,把妹妹換回來:「這孩子長這麼醜,這可不像我,倒和我那個表姐夫一模一樣。」


 


直到護士再次將我塞進媽媽懷裡,爸媽也不能接受我是他們的孩子。


 


辦周歲宴的時候,爸媽給妹妹穿上了喜慶的紅袄子,帶出去給賓客炫耀。


 


我則被棉被一裹,丟在房間裡,被被子憋得號啕大哭。


 


如果不是表叔、表嫂聽到聲音,闖進了房間,或許我就被憋S在了周歲那天。


 


表叔、表嫂氣憤地指責爸媽,爸媽卻毫不在意。


 


媽媽抱著妹妹,手裡拿著妹妹抓阄抓到的腮紅粉底逗她:「她不是沒事嗎?」


 


爸爸想抽煙,卻因為顧及妹妹,將打火機收回去,不耐煩地看向表叔、表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倆的孩子。你倆這麼在意,幹脆帶走給你們養好了。」


 


2


 


我就這樣被表叔、表嫂帶回了鄉下。


 


妹妹在城裡上幼兒園,在燈光下學唱歌跳舞。


 


我就在鄉下被表嫂綁在背上,曬著太陽插秧種田。


 


他們沒有孩子,就拿我當親生的一樣。


 


那時我還太小,沒有父母的概念。


 


等到大一點的時候,我開始學著村裡其他孩子喊表叔表嫂「爸媽」。


 


表叔表嫂總是長嘆一聲。


 


表嫂說:「我們不是你的爸媽,是你的表叔、表嫂。」


 


我問:「那我的爸爸、媽媽呢?」


 


沒人回話了。


 


我知道了,我沒有爸爸、媽媽,但沒關系,我有表叔、表嫂。


 


我沒有爸媽的事情很快傳了出去。


 


村裡的小孩圍著我繞圈唱歌,拿石頭砸我的頭。


 


「我媽媽說,兔子妖怪把自己的爸爸、媽媽吃掉了,所以她沒有爸媽!」


 


這時候,表嫂總會跑過來,紅著眼睛將那些小孩趕走。


 


我站在鏡子前面,摸著自己的嘴巴,想讓表嫂把我扔掉:「表嫂,我會不會把你也吃掉啊?」


 


表嫂泣不成聲,表叔倚在門後,沉默地放下了手裡的活計。


 


那晚,表叔表嫂帶著我走了三裡地,到鎮上的超市花五毛錢打了個電話。


 


他們將紅色座機的聽筒遞到我面前,讓我叫媽媽。


 


3


 


我沒聽到媽媽的聲音。


 


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叫出口,就聽見那邊傳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


 


男人焦急地喊:「快來!響響的手被葉子扎到了!」


 


「哐當」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表叔、表嫂還想再打,但那邊再也沒有接起電話,隻剩下一陣嘟嘟聲。


 


正是夏天,正午的太陽像是要把人烤化。


 


我的嘴唇粘在一起,如分不開般,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說話。


 


表叔看我的臉被曬得通紅,叫表嫂先把我帶回去,他在這再等等。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表嫂背上,問她:「是不是我喊得太慢了,所以媽媽生氣了?」


 


表嫂說沒有。


 


我又問響響是誰。


 


表嫂說響響是我妹妹,是和我一起出生的雙胞胎妹妹。


 


我知道雙胞胎是什麼意思,隔壁也有家雙胞胎兄妹,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那妹妹也和我長得一樣的嘴巴嗎?


 


她也會像我一樣被欺負嗎?


 


我想沒關系,我會保護她的。


 


晚上,我和表嫂在門口等到半夜,表叔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了。


 


月光下,他揉揉我的頭:「過半個月就是欣欣生日了,爸爸、媽媽會來看你的。」


 


4


 


生日前一天,表叔從鎮上提溜回來兩樣東西。


 


是一條粉色的紗質蓬蓬公主裙,還有一個小心翼翼護著的蛋糕。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些,農村裡的女孩都沒有這種待遇。


 


表嫂抱怨他花這些錢幹什麼。


 


表叔笑而不語。


 


他將東西放下,抱起我轉圈:「我們小公主,明天就要見到爸爸、媽媽了,開心不開心?」


 


我捧著裙子,盯著蛋糕,樂得直點頭。


 


晚上,我是捧著那條裙子睡的。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表叔說:「響響過來,肯定打扮得漂亮,不能叫李隨就隨隨便便的。」


 


第二天,表嫂在家裡做了一桌子菜,我則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被表叔帶去村口見爸媽。


 


但是爸媽沒有來,從村門口駛來的,隻有一輛搖搖晃晃的三輪車。


 


那人將電話遞給我和表叔。


 


「響響嬌氣,你們鄉下太臭了,她鼻子受不住,幹脆把李隨接過來一起和響響慶祝生日吧。」


 


5


 


我是被單獨送到城裡的家的。


 


表叔、表嫂含著淚將我送上三輪車,跟我說以後要聽話。


 


司機把我捎進城,扔到房間裡便拍拍屁股不見了人影。


 


房裡空無一人,我抱著蛋糕,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除了抬頭看著牆壁上掛著的全家福,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我坐僵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時,爸媽才帶著李響響回來。


 


小女孩是率先跑進來的,看見我一愣,渾身發抖,一抽一抽地開始哭:「爸!媽!有怪物!」


 


大人們匆匆忙忙趕進來,女人摟住小女孩,心疼得讓她別哭。


 


他們不停地朝她解釋,小女孩卻像受了刺激似的,拼命想往外跑。


 


男人圍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卻不知所措。


 


最後他靈光一閃,衝過來往我臉上狠狠甩了一個巴掌:「響響別哭,看!爸爸把怪物打倒了!」


 


我被一巴掌甩在地上,手裡的蛋糕也重重摔在地上,露出裡面黃色柔軟的蛋糕胚。


 


李響響怔怔看著,打了個哭嗝,終於停下來。


 


身上的粉色紗裙被綿密的奶油糊了一身,我低著頭,伸出手指沾了沾,放進嘴裡。


 


好甜。


 


甜得發膩。


 


我想回表叔表嫂家了。


 


我想,表叔、表嫂那一桌菜做得太多了,他們又舍不得吃,沒有我的話,那些一定會變質,發霉。


 


但是爸媽卻說我回不去了。


 


6


 


我跟媽媽說想回去的時候,媽媽先是嗤笑一聲,然後便看向爸爸:「你瞧,還真是不親。」


 


爸爸回頭看了我一眼,將手裡沒點燃的香煙塞進嘴裡:「你想回去,人家也不要你。巴巴地把你送回來了,還真以為人家拿你當親生的?」


 


我不明白,表叔表嫂怎麼會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是因為我提爸爸媽媽了嗎?


 


我還是想回去。


 


爸爸媽媽不送我回去,我就自己回去。


 


我找到那天送我來的三輪車司機——他就在樓下拉活。


 


他說,二十塊,就送我回家。


 


後來,我和妹妹一起上小學。


 


爸媽害怕外面的早餐不幹淨,每天早上起來給妹妹做早飯。


 


連玉米粒的外殼都要剝掉,怕劃傷了李響響的喉嚨。


 


本來是帶著我的那份一起的。


 


但是妹妹膽子小,每每看到我的兔唇,就哭得吃不下飯。


 


媽媽沒辦法,隻能每天早上給我兩塊錢,讓我自己出去吃早餐,然後自己去上學。


 


我沒用那錢,一點點自己攢著。


 


然後,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沒去學校,而是上了回家的三輪車。


 


7


 


司機哥哥抱著我回村,我和他說我自己能走。


 


司機拍了拍我的腦袋,將我抱到家門前:「走丟了我可賠不起。」


 


表嫂家門口種了兩棵又高又大的樹,隔著長得密密麻麻的葉,我瞧見了表嫂。


 


她躺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目光溫和的摸著自己的肚子。


 


表叔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附耳去聽。


 


我知道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我央求司機哥哥帶我回去。


 


車子啟動的時候,表叔、表嫂突然和我對上了視線。


 


他們跑出來,追著車子撵。


 


但是走了幾步,他們突然攙扶住彼此,不走了。


 


我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


 


遠遠地,我聽見表嫂喊:「隨隨,你——別怪我們。」


 


一路上,司機哥哥沉默不言,後來,沒到家,他就停下了車。


 


從一旁的店裡買了兩個插著紙傘的小蛋糕,一人一個,蹲在大太陽底下吃。


 


他跟我說:「對不住。」


 


回到家裡,迎面又是一腳。


 


媽媽將我踹在地上,臉色發青:「不是去找你表叔、表嫂了嗎?那你還回來幹什麼!」


 


真奇怪,表叔表嫂沒有養我的必要,卻因為放棄我而愧疚不安。


 


樓下司機哥哥隻是收了錢,將我送回來又送過去,也要和我說對不起。


 


唯獨爸媽,他們生而不養,養而不教,卻從未對我感到愧疚。


 


8


 


村裡的小孩不喜歡我,城裡的小孩兒也不喜歡我。


 


大家總是圍在李響響身邊,將手裡的零食、玩具一股腦塞給她。


 


他們說我是怪物。


 


於是六一兒童節排演白雪公主的話劇時,我連人人都不願意演的惡毒後母都排不上。


 


因為惡毒後母是美麗的,她隻是不如白雪公主美而已。


 


最後我演了一個新加的角色——王後的坐騎,一條醜陋的惡龍。


 


當王子揮劍斬向我的時候,我躺在地上。


 


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守護公主的王子給徹底S掉了。


 


可忽然,班裡又多了一個新的怪物。


 


那年我已經十一歲,還有一年就小升初,成績卻差得一塌糊塗。


 


比李響響還差上幾分。


 


班上卻突然轉來一個男生,單眼皮、雀斑,還有和我一模一樣的兔唇。


 


他站在臺上,侃侃而談,手臂好動地揮舞著,心不在焉地自我介紹。


 


我看著他,心髒突然如擂鼓般跳起來。


 


和我不一樣,宋勳是個脾氣很大的主。


 


因此,當第一次聽見有人喊我怪物的時候,他一拳揮在了那人臉上。


 


然後像個小霸王般,把別人壓在地上,舞著拳頭,虎虎生風。


 


那人是李響響的小跟班,說我說慣了,此刻龇著牙罵人:「又沒說你!你幹嗎!」


 


宋勳冷哼一聲:「就是因為你說的不是我,不然我還要加上一拳。」


 


李響響的其他跟班們一股腦撲上來,想將宋勳拽下來。


 


宋勳被扯得龇牙咧嘴,卻S活不肯松手。


 


我怕宋勳吃虧,也舉著掃把衝了進去。


 


於是,轉學的第一天,宋勳因為打架被叫了家長——我和他一起。


 


被老師罰站在門口一起等家長的時候,我看著宋勳,宋勳也看著我。


 


突然,他開始捧著肚子大笑,然後豪氣地拍拍我的肩膀:「幹得好!」


 


9


 


我爸媽比宋勳的爸媽先來。


 


來的時候,老師雙眼一瞪,目光在我和門外等著的李響響之間來回穿梭,似乎有些沒想到。


 


她問道:「李隨也是您的女兒?」


 


我媽冷著臉:「戶口在我們這,是從表嫂那接過來的。」


 


老師了然地點點頭,我則抓緊了裙擺,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能說。


 


那時候,很多人都將兒女的身份遷到親戚名下,為的就是能在城裡的學校上學。


 


想必老師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媽沒有說謊,但她寥寥兩句,就已然讓別人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兒。


 


一滴水從頭頂漏水的水管滴下,將地上砸出一點小小的深色。


 


宋勳以為我哭了,默默地將我擋在身後。


 


那次我們並沒有受到懲罰——因為宋勳成績好,班主任護著他,連帶著我,也被宋勳兩句話說成了維護正義。


 


媽媽看著宋勳轉學前的成績單,臉色好了不少。


 


我好像知道怎麼讓別人喜歡我了。


 


我問宋勳能不能給我補習功課,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他將家裡給他買的習題冊給我,讓我將答案寫在草稿本上。


 


然後一個個對著題目講過去。


 


課間、午休,甚至放學後,處處是我們的身影。


 


小學的進度好趕,就這樣勤勤懇懇過了一年,在小升初前的某次模擬考上,我拿到了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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