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將和離書遞到沈瑜手中,轉身上了阿兄來接我的馬車。
沈瑜似乎才意識到我是真的要離開他了。
他牽著六歲的兒子沈慕文追到了馬車前。
阿兄府裡的管家攔住了他想要掀開窗簾的手。
一聲「接姑奶奶回府!」
浩浩蕩蕩幾十人的車隊便一路回了京都。
1
阿兄的府宅如今牌匾已換成【永安侯府】,修葺的比我離開時要更要氣派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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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與永安侯扈家並無親緣關系。
隻是兒時我被輾轉賣入扈家為婢。
十年前扈家遭奸人陷害,全家入獄九S一生。
老夫人用盡最後一點人脈將唯一的孫兒護送出城。
可朝中局勢突然緊張,接應的族親恐被牽連突然反悔。
扈家書香門第,從不無端苛責下人,在這裡我第一次吃的飽穿的暖,蓋了厚被枕上軟枕。
於是我冒S以喪夫寡母身份帶著扈家幼子隱居,靠著給人縫補刺繡糊口。
三年終於迎來了扈家沉冤得雪。
三年牢獄加仇敵有意折磨,三十四口進去,出來時隻剩了十三口。
老夫人感念我保住扈家血脈的恩情,認了我做幹女兒。
我的義兄扈家大郎扈博展封爵為官後府裡上下便尊稱我一聲姑奶奶。
可我自感高攀,安頓好扈家幼子後便以有婚約在身啟程回了鄉。
其實婚約也並非诓騙扈家。
我與鄰村沈家獨子沈瑜的婚事確實是在我父母還在世時便定下的。
沈父沈母重諾,沈瑜已過婚齡仍在四處尋我的消息。
得知我回鄉,喜不自勝,三書六聘將我迎進家門。
嫁給沈瑜這七年,我克己持家,孝敬公婆,為沈家開枝誕育一子。
讓沈瑜沒了後顧之憂,專心前程。
如今沈瑜已在縣裡得了個不大不小的縣丞之職。
原本以為此生就此圓滿。
可沈瑜昔日學院恩師的女兒文清瑤,他心心念念的小師妹來了。
從文小姐寒風中叩響我家院門開始,我那七年來所付情誼便成了一紙笑話。
當上元節我兒沈慕文將兩盞花燈分別交與沈瑜和文家小姐手中,他們宛若一家三口去了廟會時。
我請代寫書信的秀才幫我擬好了和離書。
馬車行了一天一夜,還沒停穩便看見我的義母扈老夫人早早迎在府宅門前。
「我兒受委屈了!」
老夫人兩鬢斑白,滿眼慈愛。
當她接過丫鬟手中的裘皮仔細地披在我的身上。
我那一路刻意往心底裡壓下的委屈霎時全都湧了上來。
「你書信中並未細言因何和離,可是那沈家郎君欺負你了?你與阿娘說,阿娘定為你做主!」
沈瑜溫潤內斂,我們成婚七年從未紅過臉,吵過嘴,外人看來也是恩愛有佳,家宅和睦。
所以說是沈瑜欺負了我嗎?
也算不上。
但那股委屈和不甘因何而來呢?
是因為那上元節沒給我的花燈?
還是因為沈瑜倒掉的那一鍋羊肉?
再或者是因為我兒慕文的戲言?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2
兩個月前的一個雪天,文清瑤姑娘第一次登門。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被沈瑜和同窗贊譽才貌雙全的清瑤妹妹。
「阿瑜哥哥,父親去了,小娘容不下我,清瑤無處可去了。」
一襲素衣的文清瑤眼尾微紅,輕雪落在她的頭上,襯的她宛若傲雪凌霜的一朵小花,讓人不忍挪眼。
這個昔日恩師之女如今父親去世被小娘刁難,冒雪趕路,來投奔沈瑜這個師兄。
文清瑤叩門之時,我正在縣衙給沈瑜送飯。
沈瑜擢升縣丞以來醉心公務,我若不去送飯盯著他吃下,他便常常忘記吃飯。
縣衙的衙役大力從沈瑜食盒拿走一塊雞肉,不忘打趣。
「瑜哥的胃都被嫂子養刁了,不是嫂子做的飯瑜哥都咽不下去。」
沈瑜拍掉了想再次偷襲食盒的黑手。
「想吃,自己娶個媳婦給你做!」
大力訕訕縮回手,就在他還不住打趣著我們夫妻感情好時,我兒慕文一溜煙地跑了進來。
「阿爹,清瑤姐姐來家裡了,正在門口等你呢。」
沈瑜聽到清瑤的名字,明顯一怔,那剛剛夾起的半塊燒肉直直地掉了下來。
文兒著急地牽起沈瑜的手,兩父子就這麼火急火燎地衝出了府衙。
我來不及細思清瑤是哪位,也來不及詢問為何文兒叫她如此親切。
隻能將食盒推給大力,抓起沈瑜的大氅急匆匆追著這兩父子出了門。
「往後這裡便是你家!」
沈瑜解下我追著給他披好的大氅,護住在風雪中微微顫抖的清瑤。
「怎麼也不捎個口信,讓我去接你,這般獨自趕路多危險!」
進到屋裡沈瑜看了一眼文清瑤腳下汙湿了的鞋襪忍不住嗔怪了起來。
「清瑤姐姐,給你暖暖手!」
文兒從我手中扯走暖手爐,獻寶一般遞到文清瑤的面前。
「慕文真乖,幾月不見好似又長高了些。」
清瑤接過暖手爐,親昵地摸了摸我兒的頭,眼睛微抬似有秋水般地看了一眼沈瑜。
「再過兩年,慕文便能和阿瑜哥哥一樣俊朗了。」
雙眼對視後,沈瑜的眼底閃過一絲羞怯,仿佛我們成親那夜。
婢女翠喜將原本準備給客人的暖手爐趕緊塞到我的手中,她知我最受不了這苦寒天氣。
翠喜是沈瑜升遷後給我添置的婢女,他說我這些年吃了太多苦,想讓我往後能享享福。
因著被輾轉賣到大戶為奴為婢的經歷,讓我並不習慣別人的伺候。
和翠喜相處更多的像是姐妹。
如今這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都看出來眼前一幕的不妥。
立馬端了茶杯攔在沈瑜和文清瑤的中間。
「文姑娘,請用茶。」
翠喜的打斷,讓沈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退到我的身邊向我說明清瑤的身世、來意和規劃。
原來數月前沈瑜去探望病重的老師,那時便帶著沈慕文見過文清瑤,還相談甚歡。
在廂房安置好了文姑娘,我低著頭不再說話。
沈瑜看出來我的不開心。
牽起我的手,輕輕地摩挲著,柔聲開解我。
「文公於我有如再造,如今師妹有難,我怎能坐視不理。」
「可文姑娘畢竟還是閨閣女子,就這麼常住在這終不是辦法啊!」
沈瑜略微一頓。
「容我好好想想,過段時間再做安置,好不好?」
沈瑜看著我,微微側頭,語氣寵溺。
他知我最吃他這套,見我微微抿嘴便又乘勝追擊。
「馬上上元節了,我和慕文還給你準備了驚喜,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看著跑在我們前頭的文兒,小猴子般一竄一竄的可愛模樣,我終是壓不住嘴角的笑意,點點頭。
「不告訴你,哈哈!」
沈瑜喊文兒等他,這爺倆笑鬧著回了房。
這一幕的甜蜜驅走了家中不速之客帶來的那絲不快。
其實柴房角落我早看到了,他們在那扎的七扭八歪的花燈,是我最喜歡的兔子形狀。
3
文清瑤在家中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沈瑜並沒有再提起對她更好的安置。
其實家裡也不是養不起多一個人。
其實閨閣女子這麼住在外人家中,名譽有損的也不是我。
所以我不知道我為何如此介意。
我隻知道我並不喜歡清瑤姑娘。
不喜歡她一襲素衣倚坐窗邊賞雪。
不喜歡她畫畫時文兒在旁給她添墨。
不喜歡她面色緋紅甜聲喚著我相公阿瑜哥哥。
可這些偏偏沈瑜喜歡,沈慕文也喜歡。
平日裡,粘我粘的緊的文兒,突然支支吾吾說想學著獨立讓我不用去接他下學了。
我不想傷了小男子漢的自尊,想了想便應下了。
學堂離家並不算遠,可畢竟文兒還小,我怕他會不安全,還是悄悄躲在暗處想保護他。
可不成想這一躲,我便真的成了那陰暗處的老鼠。
偷窺著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文兒牽著清瑤姑娘的手,給自己的同窗好友介紹著。
「這就是清瑤姐姐,她讀過好多好多書,還會寫詩作畫呢!」
在一眾孩童的一片贊美中,文兒小臉漾起滿是驕傲的笑容。
每每我來接文兒,他都急匆匆地拉著我回家,我隻以為他著急回去玩耍。
「阿娘都不識得幾個字,我覺得很丟臉。要是清瑤姐姐是我阿娘就好了!」
回到家裡,沈慕文流連在清瑤房中,讓沈瑜和文清瑤教他練字時,滿臉委屈地說出了真心話。
沈瑜微微一愣,望向文清瑤後立馬暗淡了的眼神被一窗之隔的我盡收眼底。
我的心仿佛被人掏了出來,用力地擰扯著。
我生文兒的時候大出血險些喪了命。
大夫問,「迫不得已之時保大還是保小?」
我用參片吊著的那口氣幾乎是嘶吼的喊出。
「保小,保住我的孩兒!」
曾經沈瑜給文兒講過這段經歷,那時的文兒紅著眼眶心疼地撲到我的懷裡,說著「長大會加倍對阿娘好!」
離開廂房,路過柴房,那已經完工的兔子花燈被雜物虛掩著。
明天就是中元節了。
這是一家團圓的大日子,我收拾了心情去廚房和翠喜一同備菜。
「天氣越來越冷了,明個兒給夫人做個羊肉暖鍋吧。」
翠喜把我照顧的很好,我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喜歡什麼害怕什麼她都放在心上。
我極度畏寒,去年剛一入冬她就變著法地給我做各種益氣生暖的菜餚,讓我幾乎忘了自己置身北地。
如今清瑤姑娘來了,她不喜腥膻,家裡便沒再吃過魚羊。
剛剛的不滿讓我帶著賭氣的成分同意了翠喜的提議。
「好,就做一道羊肉暖鍋!」
第二日翠喜上菜報了菜名後,文清瑤手帕掩鼻微微蹙起了眉毛,做出了輕嘔的模樣。
「都說了文姑娘不喜腥膻,怎麼還做羊肉!」
一貫溫和的沈瑜,第一次向翠喜重了語氣。
不等翠喜解釋,我直直盯著沈瑜,「是我要吃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不懂事!明明知道清瑤不喜!」
「桌上那麼多菜,不喜羊肉吃其他的便是!」
「清瑤聞不得膻味!」
「你自己聞!可有異味!」
我將暖鍋推至沈瑜面前。
成婚七年,我倆第一次紅了臉。
「阿瑜哥哥,杏兒姐姐,你們莫要因我傷了和氣。」
「羊肉、羊肉……清瑤可以吃的!」
見文清瑤朦朧了雙眼伸出筷子,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咬緊雙唇將筷子伸向暖鍋。
沈瑜心疼地猛的起身,將那暖鍋端進廚房直直倒入了泔水桶中。
一場團圓飯不歡而散。
沈瑜帶著文清瑤和沈慕文離席去了外面。
「夫人!那暖鍋咱們明明用的素肉,怎麼會有膻味。」
翠喜上前替我拭淚,自己也委屈地紅了鼻尖。
昨天備了菜之後,我自己又哄好了自己,便讓翠喜還是把暖鍋裡的羊肉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