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總有股檀香的味道,像我以前在廟裡聞到的香火味,讓我的腹中的飢餓感都好受不少。
我抱著他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氣。
「發什麼呆呢,遞錘子給我。」
他站在梯子上俯視我。
前天下了一場大雨,把我的屋頂衝掉一部分。
玄奘聽聞,收拾好工具就來給我修房子。
我把他的外衣放在桌上,拿起錘子遞給他。
錘子很小,他的手很大,交遞間,他不小心觸碰到了我的手背,灼熱的氣息在皮膚間傳遞,帶來一陣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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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迅速接過錘子,轉過身在那裡狂敲。
我看見他耳根處紅了一大片。
還有,別敲了,我的房子要被你敲垮了。
三天之後,又下了一場大雨,我的房子光榮犧牲。
是修都修不好的程度。
有個男人邀請我去他家住,被玄奘提溜著領子掀翻十幾米。
我搬去了玄奘家。
他說我住在他那裡,他能更好地指導我的學業。
嗯,有道理。
11
一個月後,我還是沒搬出來。
因為我們成親了。
事實上,是先前邀我去他家住的那個男人在路上向我提親。
我對成親不太了解,但他告訴我成親後兩個人會單獨搬出去住。
那我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糧。
還不用偷偷摸摸。
我爽快地答應了,回去就開始收拾行李。
玄奘推門進來,見我在收拾東西,呆愣了一下。
「你……你要走了嗎?」
「嗯。」
我朝他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找到房子了嗎?」
他把門緊緊關上。
我正色道:「我覺得一直住在你這裡很打擾你,剛好王生向我求親,我就答應了,所以我要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他解釋道:「不,我沒有覺得被打擾到……什麼!!!」
回過味來後,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滿臉煞氣。
「臭小子!看我怎麼收拾他!」
他怒聲道,轉過身猛地一腳踹開門,大步朝外走去。
門板咣當一聲倒在地上,光榮陣亡。
我看著收拾了一半的行李。
所以……我到底要不要搬出去呢?
後來聽人說王生被狠狠揍了一頓,在床上癱了半個月,後面還瘸著腿鼻青臉腫地來跟我道歉。
看著玄奘在一旁面色不善地盯著他,我接受了王生的道歉。
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哪裡冒犯了我,但是玄奘還是不再讓我跟他見面。
他陰沉著臉坐在椅子上,我從未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想了想,似乎是因為王生。
「你別生氣了,我不跟他成親就好了。」
我安慰他。
他忽然狠狠捶了一下桌面,桌子咔嚓一聲,裂成幾瓣。
我看呆了。
門才剛剛修好呢,怎麼桌子又壞了。
哎,怪不得他修東西的手藝這麼好。
「你!這種事!你怎麼能隨意答應別人!」他壓抑著怒氣,氣衝衝道。
我不好意思說因為成了親就每天都有血喝,隻能找借口:
「我怕住在這裡會打擾到你,你很不希望我搬走嗎?」
聞言,他怔了怔,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半晌,他都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他怎麼想,起身走到他旁邊去給桌子收屍。
正當我蹲下來時,他卻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怦——怦——怦——
他的手很熱,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我能感受到他血管下年輕又蓬勃的生命力。
「是的。」
他低聲道,氣息拂過我的耳邊,帶來好聞的檀香味。
「我不想你走。留下來。」
然後,我們就成親了。
他重新蓋了一座很大的房子,裡面所有的家具都是他去山上砍了木頭,親手做的。
我覺得就算他以後不教書了,轉行當木匠,也能發財。
成親後,在他的指導下,我的學業也突飛猛進。
可喜可賀。
隻是我不太喜歡上晚自習,因為第二天我會很累。
但他看起來樂此不疲。
可很快,我的身體慢慢虛弱下去。
他急得上火,以為我得了什麼病,四處尋醫治療我。
隻有我知道,我沒有生病。
我隻是太餓了,我需要喝血。
12
深夜,我撫摸著玄奘眼下的青黑。
因為擔心我,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我又來到後山,用術法迷惑了一個路過的男人,對準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我不想傷人,我知道玄奘不喜歡。
可不喝血,我會S,我就不能陪在他身邊了。
我是想喝一點點就停下的,可我太久沒喝血了,我停不住。
就在我即將將人吸幹時,一隻手從身後摟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則以一種強硬又不會傷害到我的力度將我們分開。
是玄奘。
他安置好那個人,將我抱了回去。
我膽戰心驚地窩在他懷裡。
我剛剛差點S人了,他會S了我嗎?
他用手帕擦著我的臉上的血跡,低沉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解釋。」
我乖乖地把一切都告訴他。
聽完,他並沒有回應,隻是起身離開。
他要S了我嗎?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希望他能把我埋在我們房子旁邊。
我想。
他回來了,手中拿著一柄短刀。
我看著他朝我越走越近,忍不住閉上眼。
「睜眼。」他道。
我睜開眼看他,他坐在床邊,目光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對不起。」他低聲道。
嗯?
我懵懂地看著他。
「我沒有察覺到你的不對勁,是我的失職。
「餓肚子的感覺很難受,是嗎?」
他拿起刀,在手腕上劃出一個口子,鮮血霎時噴湧而出。
外面響起一道驚雷。
「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我會照顧好你。」
我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又回到當初我們初見時那幕。
我猛撲到他懷中,他緊緊抱著我,似乎要將我融進他的身體。
雨下得越發大了。
我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玄奘待我也更加用心,仿佛我是什麼一碰就碎的玻璃人一般。
他接受了我的身份,我很高興。
正當我以為一切都在慢慢變好時,變故發生了。
我沒有想到,因為太久沒喝血,我的法力衰弱,那個差點被我吸幹血的男人,認出了我。
玄奘給他家送了豐厚的物資,表面上看是在慰問,我知道,他是在替我贖罪。
可他去的那天,那個男人醒了。
「就是他!他的妻子!那個妖女!他差點S了我!」
人們成群結隊舉著火把,來到我和玄奘家前。
「妖女!S了她!」
「就是她!吸人血的妖精就是她!」
「我說我哥之前怎麼虛弱過一段時間,肯定是被她吸了血!」
「S了她!S了她!」
玄奘擋在他們身前,牢牢將我護在身後。
村長拄著拐棍慢慢上前,蒼老的聲音慢慢道:
「玄奘,你對我們村有大恩,我們不想傷害你。」
他偏過身,一個男人抱著一壇朱砂走上前。
我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朱砂驅邪。
「隻是你的妻子,我們要確認她是不是妖邪。」
村莊抓起一把朱砂。
玄奘咬緊牙關,SS將我護在身後。
「不行。」他一字一頓道。
人群霎時安靜了。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眼神空洞詭異地看著我。
「人妖殊途!玄奘!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村長平靜道,恰時,天邊炸起一道驚雷,將他蒼老的臉襯得猙獰可怖。
我茫然抓緊玄奘的衣服,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他渾身肌肉緊繃,眼神堅毅地望著村長。
「我不允許你們傷害她。」
「轟隆」一聲,天邊驚雷滾滾,大雨傾盆而下。
「人妖殊途!玄奘!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村長驟然爆出一聲怒吼,霎時,身後的村民此起彼伏發出聲聲吶喊。
「人妖殊途!」
「誅滅妖邪!」
「莫要再執迷不悟!」
「……」
聲流滾滾,震耳欲聾,幾欲越過天邊的雷聲。
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在深沉的夜色中以摧枯拉朽之勢回蕩在這番天地,無數人的聲音在雷聲陣陣中漸漸匯聚成一道寶相莊重的佛聲——
「金蟬子,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猛地愣住了。
暴雨傾瀉在我們身上,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天邊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身邊的場景如玻璃一般,寸寸而裂。
所有的人、事、物,都在我眼前,一點點分裂,化為灰燼。
除了我身邊這個人。
玄奘。
或者說,金蟬子。
13
眨眼間,我又回到了朱紫國後院。
金毛犼仍被鎖鏈鎖著,一片柳葉飄然而下,落在我的手中。
一葉障目。
原來如此。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他。
玄奘嘴唇微微顫抖,緊緊握住拳頭。
「我不知道。對不起,我連累了你。」他澀聲道。
我搖了搖頭,心中無比疲憊。
「所以,我現在應該叫你金蟬子,是嗎?」
他猛地抬頭看我,還未說話,一個聲音忽然插入。
「他九九八十一難還差最後一難,劫未歷完,還算不上是金蟬子。」
觀音端坐蓮臺,手持淨瓶,面容慈祥。
我看了看他的淨瓶,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柳葉。
「所以,我才是他的最後一難,是嗎?」
觀音微微一笑,一揮手,周邊一切頓時如畫卷一般破碎,歸於虛無。
真實世界終於出現在我眼中。
這裡不是什麼朱紫國。
是凌雲渡。
我和玄奘正置身水中。
「玄奘,你輕慢我教,佛祖才貶你下凡,重攢功果。
「好不容易歷經八十難,克服重重艱險,方走到今天。
「渡過此橋,你方能功德圓滿,重塑金身。
「這最後一步,你卻遲遲不肯踏出。
「此世不成佛,便是一世凡人,生老病S, 百年之後歸於虛無。
「你佛緣深厚,我不忍見你因一時情愛, 放棄大業,特意用一葉障目引你入化境,又在化境中為你造夢, 助你堪破劫難。
「金蟬子,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你還不醒悟?」
我看向玄奘,他卻怔怔望著河面。
「玄奘。」
我叫他。
「你走吧。
「半步成聖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你別做傻事。
「我又不是S了, 你以後還能再見到我的。」
我強忍住淚安慰他。
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緩緩搖了搖頭。
他指向河面一處。
「我置身凌雲渡水, 已脫凡胎。
「我已知曉從前一切。
「十世輪回,歷經劫難,是為了求取真經,弘揚佛法, 積善積德,而不是為了金身果位。
「我之所為, 皇天後土皆看在眼裡,不需要佛位來證明。
「我不渡這橋, 是因為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我是江流, 是玄奘, 也是金蟬子。
「我不願醒悟,也不想回頭。
「我不修佛了。」
算了,不管了,就叫這個吧。
「「「」霎時間, 空氣中安靜無比。
我望著水中的凡胎,被他震得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觀音緩緩嘆了口氣。
「痴兒。隨我去取真經吧。」
說罷轉身朝靈山飛去。
「等一等。」我叫住他,「我想問一下, 既然你是要玄奘放下,那為什麼在幻境裡,還讓我去為難他,還造了那樣一個夢?」
觀音悠悠道:
「未曾拿起,何談放下?若不錯路,如何回頭?
「他勘破一切, 依舊一意孤行,不願回頭, 不肯放下, 我也無法。
「隻是一葉障目,焉知又不是前塵因果, 莊周夢蝶?」
說罷一笑而去。
天光乍亮,天邊泛起層層金色。
我和玄奘並肩走在後面。
「佛愛世人,你不該為了小愛,放棄成聖的機會。」
我不S心地勸他。
玄奘看著我, 眼中似越過萬千山水, 歷載時光。
「佛愛世人,你也是世人中的一個。
「大道至善,容得下山川河流,世間萬物, 如何容不下我這小愛?
「何況方寸之間,自有天地。
「你方寸之地,就是我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