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特別不省心的兒子。
我跟他爸爸掏空了家底,給他在 S 市全款置辦了一套房子。
三室兩廳兩衛,不大,但是過日子是夠用了。
我們就隻有這一個兒子,私心裡也希望老了之後能常去住住。
所以裝修的時候,特意把朝北的那套房間留給了我們自己。
可是後來,兒子談了女朋友,兩人也很快同居了。
我和老伴就覺得,是時候到女方家裡提個親,早點把兩個孩子的婚事定下來。
可惜,等我們坐了六個小時的高鐵到了 S 市,在車站隻見到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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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接我們到酒店吃了頓飯,又給我們在酒店訂了房子。
我沒看到準兒媳婦本來就不太痛快,如今又把我們直接安排在酒店,我就徹底火了:「家裡又不是沒房間,把我們丟在酒店算怎麼回事?」
兒子就不耐煩地說道:「哪有房間!一間改成了衣帽間,一間文文(兒子的女朋友)的媽媽住著。」
「文文媽媽也在嗎?那正好這兩天把你們的婚事商量一下。」
我心裡雖然還是有點惱怒兒子這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慫樣,但那股子怒氣卻是下去了不少。
「文文媽出去旅遊了,這兩天不在。可是她媽媽有潔癖,你們要是睡了她的床,回頭我還得換床換褥子,夠麻煩的。」
我聽了兒子的話,直接傻掉了。
老伴從下火車就繃著一張臉,聽了這話之後,更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1
我們老兩口連夜又坐高鐵回了我們的小縣城。
我們走得急,最早的票也要到凌晨兩點。
我跟老伴在候車廳裡一言不發,兒子也自始至終沒有追來。
回去之後,老伴就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天天坐在陽臺上發呆。
手機也一直隨身放著,過幾分鍾拿起來看看。
可惜整整一個星期,兒子一個電話和短信都沒有。
第八天,老伴收拾了漁具,約著鄰居大劉去釣魚去了。
他們這次跑得遠,直接露營在野外。
去了整整三天,回來後又病了一場。
我給兒子打電話,他那頭一直忙音,好不容易打通一回,他那邊吵吵鬧鬧地像是在酒吧,完全聽不清在說什麼。
老伴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可我知道他沒睡。
等我掛了電話,老伴翻了身,就好像困乏了,隨意換了個姿勢一樣。
可我跟他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他眼角的淚,我看得十分真切。
2
等我們出院,老伴才好像真的從這件事中緩過來。
他甚至打趣似的跟我說道:「倒是替親家養了個好兒子。」
從那以後,他就真像忘了這個兒子一樣。
他把手機隨手丟在家裡,沒事遛遛鳥、散散步。
直到月底,兒子的電話打過來,質問他爸爸為什麼沒有給他打錢。
兒子剛畢業兩年,工資不高,老伴總擔心他在外面過不好,每個月月底都會額外補貼給他五千塊錢。
這筆錢向來都是老伴每個月定點打的。
我也錯愕地看了老伴一眼。
面對兒子的怒火,老伴表現得格外平靜:「我跟你媽媽都老了,手裡總要留點養老的錢,這樣以後也不必事事都麻煩你......」
「爸的意思是說,以後你跟媽都不用我管了是嗎?」
老伴的話還沒有說完,兒子就怒火衝天地打斷了。
我擔心他們父子又吵起來,正要上前安撫兩句。
老伴就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他把手機隨手扔在沙發上,雙手撐著額頭痛苦地蹲坐下去。
我急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攙扶到沙發上,像過去很多年那樣給他按摩穴位。
他的頭疾又犯了,這毛病S不了人,卻怎麼也治不好,時不時就跑出來折磨人。
去醫院查了,是良性腫瘤,做了手術,卻還是治不了根。
等他緩過了那股勁,輕輕拍著我的手說:「就當我們沒有這個兒子吧。」
3
兒子的脾氣也大得很。
從那之後,直接拉黑我和他爸爸。
直到半年後,我們才從他表妹那裡知道。
他賣了我們給他買的房子,到他女朋友的老家又重新買了一套。
買的是二手房,如今正忙著裝修,計劃半年後領證結婚。
我像是被人當面拿錘子砸了腦袋似的。
那套房子總價三百萬,是我跟他爸拿了畢生的積蓄才勉強湊出來的。
還隻寫了兒子一個人的名字。
如今兒子連一聲招呼都不打,輕輕松松就賣掉了。
老伴更是一口氣上不來暈了過去。
就在我以為這就是最差的結果時。
兒子又突然給我打來電話,一句廢話都沒有,開門見山就是,他要結婚了,彩禮十八萬八,讓我和他爸準備下,最晚下周三轉給他。
我拿電話的手止不住地發抖,若不是老伴尚躺在床上掛著點滴,我恨不得罵他個狗血淋頭。
我深深呼了好幾口氣,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都入贅到她們家去了,我跟你爸又掏得哪門子彩禮?」
兒子切了一聲,滿不在乎地說道:「媽,這都啥年代了,誰規定結婚必須到男方家?這就是迂腐。我爸是老頑固,媽你就不能開明點?」
「那誰規定娶媳婦必須男方出彩禮?」我怒不可遏地吼了出來。
「媽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文文很可憐的,她爸爸去世得早,她媽媽一個人把她帶大,她從小吃了很多苦的。我現在對她好點又怎麼了?」
我突然感覺非常非常地無力。
到了此時此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該更加憤怒,還是為我和老伴感到悲哀。
我不怪文文,更不怪文文媽媽。
我隻恨自己沒教好兒子,辛苦帶大了這麼一個白眼狼。
4
到最後,我們也沒把這筆錢打給兒子。
兒子從此之後也徹底與我們離了心。
老伴握著我的手說:「我們都老了,還能有多少年活頭,好好照顧好自己就行。」
我不知道老伴是不是真的看開了。
直到一年後,我們從親戚口中得知兒子結婚的消息,老伴都表現得面不改色。
兒子結婚了,我和他爸爸是最後知道的。
我們看著他從牙牙學語到意氣風發地大學畢業。
從幾年前就盼著他能早點成家立業,到如今已完全成了他生命的局外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可我心裡卻十分清楚,我與他的這場母子情分怕是到此為止了。
世界上,任何的感情都強求不了。
包括兒子的愛。
5
此後三年,我們與兒子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沒有往來。
親戚和鄰居們也覺察出不對勁來,總有人不懷好意地多次打探。
我和老伴統一口徑,兒子太忙,沒時間回來,反倒是我們倆退休了沒事,可以常去看看他們。
我們每年都會出去旅遊三四次,打著去看兒子的旗號。
老伴好面子,這輩子在人前就爭那口氣。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淡如水地過下去。
直到文文抱著兩歲的孫子哭著尋上家門。
兒子要跟她離婚。
除了房子,他什麼都不要,包括孩子。
房子是兒子的婚前財產,他攥在自己手裡。
至於孩子,早產體弱,各項指標都不達標。
這幾年他們倆是三天兩頭地跑醫院。
不僅錢花光了,人也累得崩潰。
兒子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想要和她好聚好散。
老伴不願意讓他們母子進門,冷了聲音說道:「你們都是成年人了,結婚的時候沒知會我們一聲,離婚的時候就更沒必要了。」
可是我看孩子凍得滿臉通紅,終究還是不忍心請進了家門。
我以為文文是想讓我們勸勸兒子。
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把這個孩子甩給我們老兩口。
她同意離婚,條件是孩子的撫養權歸男方,且男方賠償她青春損失費三十萬。
也許是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
聽到她的話後,我和老伴都表現得十分平靜。
然後理所當然地拒絕了。
她也沒多糾纏,見我們態度堅決,抱起孩子就走了。
走的時候,孩子在她懷裡哇哇地哭,我聽著這聲音,抓心抓肺地難受。
6
當天晚上,我是再也睡不著了,還老是隱隱約約聽到孩子的哭鬧聲。
老伴說我是心病,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後來那哭聲越來越大,連老伴也聽得一清二楚時,我們倆才覺出不對勁來。
老伴看著我,猶疑地說道:「是不是大劉家的孫子在哭?」
大劉家的孫子都八歲了,聽著聲音也不像啊。
而且我這心裡說不上來,就是不踏實得很。
老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要發生。
想了半天,還是披了件衣服出去看看。
老伴見我這樣,也不放心地跟了出來。
等我們倆把入戶門打開。
白天剛剛見過的孩子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外面是零下十幾度的天,孩子也不知道在這凍了多久。
身上還隻穿了件初秋的薄羽絨服。
我真是恨不得呼S那兩個狼心狗肺的玩意。
老伴很是吃驚,像是被定住了一樣,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我把孩子抱進來。
他才一臉鐵青地關了門。
7
第二天我們給兒子打電話,兒子關機。
沒辦法,我們隻能帶著孩子輾轉來到文文老家。
大門緊鎖,街鄰四坊都不知道這家人去了哪。
我們隻能先找個旅館住下。
可守了一星期,也始終沒見到人。
我明白,她這是存心躲著我們。
我和老伴人生地不熟的,沒辦法跟她在這S耗。
旅館裡,老伴無奈地拍了拍我的手,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年齡大了,管不了那麼多!你要是能狠得下心,咱們丟下孩子轉身就走。」
我捂著臉嗚嗚地哭。
我從小也是沒要人的孩子,父母離婚都嫌我是個累贅,吃著百家飯磕磕絆絆地長大,從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沒想到,老了老了,自己的親孫子又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我隻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詛咒。
無論你付出多少的努力,悲劇始終會一代代相傳。?
我拼勁全力去做一個好媽媽,我想讓我的兒子獲得我曾經求之不得的幸福。 ?
可是我卻無力阻止命運的齒輪碾壓到我的孫子身上。?
他會像我一樣,明明有很多親人,可是轉過身的時候,背後卻空無一人。
他會在冷漠與無視中孤苦無依地長大,會挨餓會受凍,會生病的時候沒有人照顧,會傷心的時候隻能把自己蜷縮起來,會在被人欺負的時候忍氣吞聲。
會不敢抬起頭走路,會急於去討好身邊所有的人,會因為別人的一點點好就挖心挖肺地失去了自己。
他會走好多好多的彎路。
他會吃好多好多的苦。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一遍遍去想,人為什麼要活著呢?
隻要想起這些,我就心如刀絞。
老伴見我哭得傷心,半晌,咬了咬說道:「大人造孽,孩子受罪。你想養,咱們就養著吧。」
8
孩子自此就跟我們老兩口住了下來。
可我們如今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大半隻腳都已經跨進了棺材。
孩子卻隻有兩歲。
想要把他養大成人,至少也要二十年的時間。
我們倆的退休金,一人五千,兩個人綽綽有餘。
可是加上一個孩子,尤其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隻能算是杯水車薪了。
我們不得不重新操起老本行。
好在曾經的鋪子還在,我們給了租戶賠償金,又重新幹起了我們批發童車的老本行。
隻是我們年紀大了。
進貨、點貨、送貨、應酬,遠遠不能跟年輕時候相比。
可我們這本就是小本買賣,幾十年來就是我們夫妻倆操持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