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杯咖啡,重又回了診室。
下一個受診者就是司慕楠,林澤瑞陪她一起進來的。
看著眼前難舍難分的兩人,我有些頭疼,忍不住開口:「家屬請到外面等候。」
林澤瑞突兀地出聲,看向我的眼裡滿是探究,像是想從中看出一絲動搖:「蔣醫生,你這是吃醋了嗎?」
我皺眉看向他,不知道他是哪來的臉問出這句話。
醫院提倡人性化,我耐著性子跟他解釋:「這是正規流程,也是為了保護患者的隱私。」
林澤瑞古怪地笑了一聲,這才起身離開。
我轉過身,司慕楠也在看我,她的目光裡是毫不掩飾地好奇跟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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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醫生,你跟我的結婚對象有過一腿吧?」
司慕楠的直白跟聰明令我吃驚。
我愣怔了一瞬,才緩緩開口:「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
這就是沒有談私事的打算了。
我把體檢單放在她面前,神色嚴肅:「司小姐,你知道自己有婦科疾病,而且傳染四項,你樣樣都中招了嗎?」
11
司慕楠對自己生病快S的事情毫不在意,她把體檢報告單捏成球扔到了包裡。
「人生在世,早晚得S,快活一天是一天。」
她舔了舔嘴唇:「醫生姐姐,我現在對你更感興趣。
「同類相吸,林澤瑞一看就是個玩咖,我真的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讓他動了心。
「他帶著我跑大半個城區也要來這家醫院,一看到你,我就都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原來她都明白。
司慕楠目光灼灼:「蔣姐姐,你為什麼林澤瑞分手啊,我媽當初介紹的時候可是把他說得天上有地上無,你可別告訴我是因為你嫌他是根爛黃瓜。這年頭,誰沒幾個床伴,或多或少而已。」
聽朋友說,司慕楠是書香世家,家教極嚴。
林母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對她尤為滿意。
隻是司慕楠這反差著實讓我瞠目結舌。
我嘴唇張合了幾下,到底沒說出什麼。
可司慕楠的眼神直白又熱烈,我有些難堪,一板一眼地轉了話題。
「你之前怎麼玩我都尊重。
「可這是婚檢,我勸你最好跟你男朋友如實告知,不然最後很容易被人認為是騙婚。
「而且你最好也不要再跟其他人發生關系,平時也要做好防護。」
司慕楠雙眼放空,一看就是沒在聽。
我敲了敲桌子:「你最好上點心,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司慕楠笑嘻嘻地開口:「知道了,反正千人斬已經完成了,我之後就老老實實地順著我媽的意思,混吃等S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千人斬?
「明知自己有傳染疾病的情況下玩千人斬,你這是犯法知道嗎!」
我沒法再冷靜,起身出門給疾控中心打電話。
剛出門,就被林澤瑞給攔下了。
他把我圈在兩臂之間,吐出的氣息灼熱又滾燙:「怎麼,蔣醫生急匆匆地這是要去哪兒,被我的小女友氣到了嗎?」
我下意識地後退。
他卻靠得更近了:「蔣沅, 你如果現在求求我,婚禮請柬上的名字隨時都可以換人。」
12
我沒空跟他玩欲擒故縱的遊戲。
或許是跟他七年的情分讓我少見地有些失態,揪住林澤瑞的領子朝著他吼:「林澤瑞,我要你誠實回答我,你跟司慕楠上床了嗎?」
林澤瑞臉色一僵,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自然,這抹神色稍縱即逝,卻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凍得我一激靈:「沅沅是吃醋了嗎?可惜,我們已經分手了呢。
「你已經沒資格管我跟誰上床了。」
像是三伏天裡的一桶涼水兜頭澆下。
我突然冷靜下來。
我這是在幹什麼?
司慕楠玩得再花也是她的隱私,作為她的醫生,我能做的隻有勸導,通報上級以及治療。
至於她的床伴,的確不在我的工作範圍。
我慢慢松了手:「不好意思林先生,是我失態了。」
我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林澤瑞反而生氣了,他皺起眉頭:「蔣沅,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跟誰上床你一點都不在乎是嗎?那我在你心裡算什麼?我們七年的感情又算什麼?
「我都說了,那是我婚前最後一次瘋狂了,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過一輩子的。
「蔣沅,我們在一起七年啊!七年的感情你說丟就丟,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不知道為什麼,林澤瑞突然就崩潰了,他在醫院的走廊裡大喊大叫,用拳頭砸牆。
我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把自己的拳頭砸破。
我不再猶豫,打電話叫來了保安。
保安來的時候林澤瑞已經冷靜了下來。
被拖走前他紅著眼丟給了我一張請柬:「蔣沅,七天以後,皇冠大酒店,我的婚禮,你記得來。」
我沒敢接。
林澤瑞慘然一笑:「如果你真的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娶其他女人的話。」
13
林澤瑞跟司慕楠的婚禮我沒去。
主要是他們的婚禮也沒辦成。
婚禮當天林澤瑞逃婚了,沒人知道他躲去了哪兒。
司慕楠倒是灑脫,聽說得知林澤瑞逃婚後她也沒生氣,給自己灌了一整瓶威士忌後在婚禮上發瘋。
有朋友給我發來了婚禮錄像,司慕楠搶過司儀的話筒,在自己的婚禮上大倒苦水 。
從幼兒園時期被逼著按時間拉屎,到長大後被迫跟初戀生離,直把底下坐著的兩位老教授都給說黑了臉。
有人上去攔也被司慕楠一把推開,她尖叫著:「別碰我,我有艾滋!」
日常的接觸其實並不會傳染,可人們總是下意識地畏懼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恍若洪水猛獸,輕而易舉地就將整個婚宴廳掀翻了。
場面一片混亂。
底下的林母臉都黑了,隻有她逆著逃散的人群衝了上去:「你個小賤人,你說什麼?你這叫騙婚!」
司慕楠醉眼朦朧地看了她半天才嘻嘻一笑:「阿姨,騙婚?您兒子跟我啊,那叫半斤八兩。」
說完她吐了一口血就暈了過去。
林母看著自己袖口上的點點血跡,兩眼一翻,往後倒去。
那天之後,市裡多所醫院的感染科跟皮膚性病科都人滿為患。
疾控中心剛剛根據司慕楠提供的千人斬名單一個一個地排查完,轉頭又迎來了烏泱泱一群人。
疾控中心人都麻了。
所幸司慕楠還沒瘋到底,老老實實地承認發現自己得病後就沒跟幾個人有過性生活,婚禮上的東西她也都有意避開了,基本沒碰。
可依然擋不住人心惶惶。
疾控中心緊急安排了心理疏導跟科普宣傳,總算是穩下了人心。
隻有林母嚇瘋了。
她身體原本就不好,被司慕楠那一口血嚇得七魂沒了六魄,各種陳年舊疾一股腦地湧了上來,當天就被送到了醫院。
那之後,我很久都沒有再聽到過林澤瑞的消息。
直到周皓給我打了個電話。
14
「沅沅姐,我知道自己不應該聯系你,但是跟你分手後林哥這已經是第二次進醫院了,實在攔不住。林哥已經知道錯了,他是真的愛你,你們到底在一起七年,你能不能來看看他?」
周皓的話裡帶著卑微,跟小心翼翼的祈求。
我嘆了口氣:「周皓,我已經一而再地跟你說過了,我真的很忙,忙得沒有時間。」
周皓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沅沅姐,林哥的情況真的很嚴重,醫生說如果再不動手術他會S的。」
林澤瑞很幸運,他的檢查結果全都是陰性。
可總是攔不住有些人自己作S,林澤瑞開始酗酒。
他的胃原本就不太好,這七年,是我替他一點點地養好的。
可到底是個花架子,酒精輕而易舉地就衝破了他胃部脆弱的防御,讓他生不如S。
我是醫生,可我也沒辦法去攔一個想S的人。
見我不說話,周皓有些焦急:「沅沅姐,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聽。」
我不知道他讓我聽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那頭有輕微的動靜。
初時隻是呢喃,後來轉化為嘶吼。
那是林澤瑞的聲音,他聲音低沉艱澀,像是在哭。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我嘆了口氣,年少時常聽人家說有表演型人格。
明明是自己的心偏離了軌道,卻偏偏還要演出一副情深不負的樣子來。
心理上愛你愛得要S,也不妨礙他去找路邊的野花聞一聞是不是比家裡的香。
時間一長, 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哪邊是虛情, 哪邊又是假意了。
林澤瑞就是這樣的人。
那天婚禮之後, 他是看了新聞主動出現去做檢測的。
他這邊跟我演著追妻火葬場, 那邊又在別的女人身上顛鸞倒鳳。
挺惡心的。
電話那頭的周皓還在喋喋不休:「沅沅姐,你聽見了嗎?林哥都快痛S了, 喊的還是你的名字……」
我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那頭的周皓欣喜若狂:「沅沅姐,你這是答應來看林哥了嗎?我就知道你心善, 你倆要是能和好, 我這個做兄弟的也算對得起林哥了……」
我打斷周皓的話:「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就塞住他的嘴, 別讓他喊了!
「從他嘴裡聽到我的名字, 真的挺晦氣的!」
我盯著那條紅繩上熟悉的醜石頭看了幾秒。
「我他」我又雙叒叕地把周皓的第 N 個號碼拉黑了。
掛斷電話, 我往高鐵站裡走去。
我沒有騙周皓, 我是真的很忙。
離開林澤瑞以後,我反而有了更多的時間用來研究醫術。
不久前, 我剛剛做成了一臺難度極高的手術, 還成功用這次的案例發表了一篇難度極大的 SCI。
這次出差,就是受邀參加學術交流分享會的。
也有同事笑著打趣讓我趕緊成個家,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給他們留條活路。
我不置可否。
我對我現在的狀態很滿意, 甚至樂此不疲。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 我依然還會愛上一個人, 但這次我還是會慢慢來,談一場細水長流的戀愛,不會被年齡裹挾。
這是屬於我自己的節奏。
進了高鐵站, 我低頭看著手機裡的資料, 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我下意識地抬頭說對不起。
一恍神,我認出了眼前的女人,是薛安的妻子。
她的小腹變得十分平坦,眉眼之間的鬱氣消散殆盡, 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許多, 自信又奪目。
她正在打電話,並沒有認出我, 道了聲抱歉就匆匆離開。
我聽見她正對著電話那頭斥罵:「老娘現在有錢是老娘自己的事,你該還給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否則咱們就法院見,再不濟我就把你做的那些醜事全都打出來,去你們單位門口發傳單……」
她說著就走遠了。
我笑了笑,很早之前就聽說她就跟薛安離婚了,孩子也打掉了。
她流產的時候月份已經很大了, 很難, 可她還是撐下來了。
現在看來她已經擺脫了舊日陰霾,過得還算不錯。
我笑了笑,邁開腿, 大步向前。
很久之後我又見過一次林澤瑞。
他那時已經切掉了一半的胃, 身形瘦削,整個人也變得渾渾噩噩。
林澤瑞也看見了我。
他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喊我的名字:「沅沅……」
我掉頭就跑, 說真的,聽他叫我的名字,真的挺晦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