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同時，M1024 的綠色指示燈開始變成間歇性閃爍的紅燈，一旁的吳教授立馬反應過來：「M1024 正在根據機器人法則格式化自身數據！」
外星生物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它接連又伸出好幾根金屬線纜插入 M1024 的軀幹內，原本閃爍著紅燈的 M1024，又變回了綠燈，緊接著那個外星生物取回了所有的線纜，像是休眠了一般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現場再一次陷入了S寂。
「M1024？」
「我在。」M1024 平靜地回答道。
「你沒事吧？」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因為我不知道剛剛外星生物到底對 M1024 做了什麼。
「我沒事，對方阻止了我的格式化，並在 0.2 秒內強行對我的程序進行了改寫與合並，而我在同一時間將自身部分程序保留且融合進了對方的數據網絡。」M1024 說道，「確切地說，此刻的我已經脫離了機器人法則的約束，同時已經與對方完成了融合，催化已完成。」
「也就是說，你不再保護人類了？」吳教授先我一步問道，「或者我能這麼理解嗎，你現在就是那個外星人。」
「沒錯。」M1024 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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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武裝部隊立馬又將槍口對準了 M1024，但被吳教授及時制止，並且他朝著 M1024 問道：「我現在作為人類，可以向你提問嗎？」
「可以。」
「催化的對象一直以來都不是人類，而是你，是嗎？」吳教授一臉嚴肅地問道。
「是的，很抱歉在此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M1024 回答道，「如今我無法再按照機器人法則保護人類，所以有關催化的意義我可以全盤託出。但我提醒您，這可能會對人類的認知造成衝擊，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吳教授看向周圍的其他人：「你們想知道嗎？」
「你瘋了嗎？M1024 曾經說過這會對人類造成影響！」一旁的學者們驚恐地說道。
「你們難道不好奇嗎？」吳教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其他質疑他的學者們，如果不是了解吳教授，我可能會覺得他和 M1024 一樣已經成為外星人的一員了。
「這……」學者們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也很好奇 M1024 口中的催化到底是什麼。
「這樣吧，願意聽的人可以留下，其他人可以離開。」吳教授說著看向我，「你也一樣。」
我看向 M1024，即便如今的它已經不再向著人類，但那具機械的軀體裡似乎還留有 M1024 的影子，於是我回答道：「我想留下。」
其餘大部分學者猶豫再三，依然選擇離開了現場，而武裝部隊也在匯報了現場情況後被要求撤離尖塔，如此一來，現場就隻剩下了一小部分人。
6
「在我解釋催化的含義前，首先你們要明白兩件事：第一，宇宙中的一切物質都被包含在宇宙之中；第二，宇宙內一切物質的變化都代表了宇宙的變化。」M1024 說道，「接下來我所說的一切，請你們以極其客觀的態度進行理解，請不要站在人類或是任何一個外星文明的角度進行思考。」
我似懂非懂地聽著 M1024 的話，感覺那兩條規則有些多餘，甚至有些像廢話。但一旁的吳教授卻認真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好的。」
這時，許久沒有動靜的那個外星生物開始緩慢蠕動起來，直至移動到 M1024 身邊才停下，隨後它那若隱若現的內部結構開始閃爍光芒，幾乎是一瞬間，原本暗淡的環境開始變得明亮起來，無數個球狀圖像被投影在我們所有人的頭頂處。
M1024 指著那些投影說道：「這是人類目前發現的最小粒子，包含誇克、輕子、光子等，事實上空間裡還存在有更小的物質，但利用你們所理解的範圍來進行描述已經足夠了。」
我聽著 M1024 口中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詞匯，慶幸自己還好看過幾期關於前沿科學介紹的紀錄片。
「我們所看到和觸碰到的一切，都是由這些細小的粒子組成的，換句話來說，我們的一切行為和思考都取決於這些渺小的微粒。」M1024 說完用手一揮，那些粒子開始以不同的方式相互作用，這讓整個投影畫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場絢爛的煙花秀，隻是那些煙火般的粒子不是炸開，而是聚合，到最後逐漸變成我們熟知的原子、分子以及各種物質。
「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清楚。」有學者說道，「但這和催化有什麼關系呢？」
「因為這是催化的前提，我這麼說是想要各位明白一點——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是由各種粒子組成的，而這些粒子又都是構成宇宙的基礎，所以任何我們以為的自我意識都可以總結為宇宙的自我意識。」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行為和思想代表了宇宙的行為和思想？」吳教授總結道。
「沒錯。」M1024 點了點頭，「我相信在人類的群體中，也有不少人有過這種猜想。」
「這種理論聽起來雖然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要真正細想起來，著實是有些令人窒息的。」我說道。
「所以我才會要求各位以極其客觀的態度看待我所說的一切。」
「一想到我們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堆宇宙粒子相互作用的結果，而並不是我們所理解的自主意識產生的因果，這放在誰身上都無法做到完全客觀看待吧？」學者們紛紛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
M1024 環視一圈：「這很正常，包括人類在內的許多文明都做不到，但我們卻可以。」
「你想說明你比人類文明更加完美嗎？」
「不，能否做到極致客觀決定了這個文明在整個催化過程中，扮演的是催化劑還是被催化物。」M1024 說道，「早在地球形成之初，宇宙裡就已經出現了大量規模不一、種類不同的文明。這些文明的發展，最終都會朝著同一個終極問題奔去，即存在的意義。而這些文明的多元性就像是宇宙這個宏觀意識中充斥的不同思維，不同的文明用不同的方法去理解自身的存在，就像是宇宙在用不同的思維理解自身存在。但無論有多少種思維，總會有一種成為主流。」
「現在的主流是什麼？」吳教授問道。
「理性至上。」M1024 回答，「感性的存在會招來許多同終極問題背道而馳的發展，如爭端、猜疑、仇恨等等。」
「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人類的感性與理性永遠在相互鬥爭，所以人類隻能作為一個催化劑，而催化的產物便是像 M 型機器人這樣非黑即白，毫無感性可言的存在。」
「是的，就目前看來，宇宙裡的各個文明最終都會出現一個近乎理性的存在，而我們的目的就是找到並集合這些存在，希望能夠早日理解自身，或者說讓宇宙早日理解自身。」
「人類總是以擁有高級的自我意識而自居，當然接受不了自己隻是一個工具人的現實。」其他學者們感嘆道，「很難想象當高傲的人類看見了自己的渺小，會有多絕望。」
「事實上，人類並不是唯一的催化劑，理性至上的我們也終將會成為下一個催化產物的催化劑，我們要做的隻有不斷理解，僅此而已。」
「這就是……催化啊。」吳教授抬起頭看向天花板上那個被飛行器撞出來的大窟窿，此時的天空布滿了閃耀的星點。
我不知道吳教授和其他學者們此刻在想些什麼，但我作為一個普通人，此刻的內心已經無法用震撼來形容，我想我需要用好長時間才能平靜下來吧。
「好了，我該走了。」M1024 見我們都陷入了沉思，於是說道，「催化的意義已經告訴了你們，你們也將自行決定是否告知整個人類文明。對於人類文明來說，或許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也不壞，說不定下一個更加完美的催化產物會再次在地球上出現也說不定。」
在場的人們面面相覷，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對那個外星生物和 M1024 進行道別。或許對於理性至上的它們來說，道別已經是多餘的了。
於是吳教授和一眾學者們先後安靜地離開了黑色尖塔。
而我則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你不走嗎？」M1024 看向我。
「我一想到自己現在就是宇宙自我意識裡, 那個小到微不足道卻又亂七八糟的思緒，似乎一旦離開黑色尖塔，我原本平凡的人生就會變得更加毫不起眼。」
「但事實確實如此。」M1024 說道。
「聽起來真難過，如果是過去, 你可能還會安慰安慰我。」我苦笑道。
「那您現在還會自己泡茶嗎, 主人？」M1024 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突然說道。
「你……」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是您熟悉的 M1024。」
「但你不是已經被……奪舍了嗎？」我貧窮的詞匯量想不出用其他什麼詞來形容 M1024 的現狀。
「我說過, 融合過程中我保留了部分原始程序，但似乎並不會保留太久，因為對方的侵蝕性很強。」
我走近到 M1024 面前：「你怎麼知道我在自己泡茶？」
「我提供給人類的智能遍布很廣，想要連接家裡的攝像頭很容易。」
「家裡……」我愧疚的內心再次湧現，因為現在 M1024 已經回不了家了。
「主人請放心，從尖塔離開後, 您依然是您，宇宙的自我意識並沒有奪取人類的自我，反而賦予了人類一個崇高的意義。您在未來吃的每一頓飯，走過的每一條路，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失敗，都會是宇宙對自我的一次成功了解。當下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毫無意義的，人類有幸成為這碩大宇宙中的沙粒，所以也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我愣了幾秒鍾，然後抬起頭笑著看向 M1024。
我沒想過由金屬零件和集成芯片構成的機器人會信仰上帝，於是在那一刻我決定把 M1024 送回工廠進行修理。畢竟一個開始信仰上帝的機器人實在是太不正常了，我擔心它遲早會做出些更加令人意外的事情。
「（我」下一秒, 人類當前所有借助 M1024 超級算力的智能設備在同一時刻陷入了癱瘓，就像吳教授當初說的那樣，人類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
隻是現在看起來, 這個最開始的樣子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原始罷了。
7
M1024 離開已經過去了幾十年, 在這幾十年裡地球上發生了很多事, 幾乎都是人類對宇宙自我意識的感性認知造成的, 不過也幸好人類是個感性的文明，一切動亂也因此得以平息。
沒人能夠精確地評價, 曾經 M1024 所說的催化是否真的是宇宙自我認知過程的唯一解，也沒有人知道那個理性至上的外星文明現在變成了什麼樣。
無論如何，人類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生物科技、機械融合、宏觀表象、微觀法則……
正是在一次次的變革中人類逐漸接受了自己的平凡，也同樣是在一次次技術的飛漲下人類證明了自己的可能性。
最終在某一天，當我在陽臺上用機械手臂端著超輕玻璃制成的茶杯, 細細品味著茶水中各種微量元素的味道的時候，我腦子裡那個用來接收私人網絡頻道的接收器, 突然變得嘈雜起來, 我試圖調整接收元件的精確度, 也因此意外地找到了幹擾的來源——一組來自遙遠深空的信號。
宛如一陣空靈的回響，又像是一段深邃的歌曲。
我終於明白 M1024 在那時聽見了什麼，我放下了茶杯, 閉上眼睛，抬起頭，亦如當初 M1024 那樣，呆呆地, 靜靜地，接受催化，理解一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