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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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門緊閉,沉穩的談話聲從裡面傳來。


「薄之又三年了,你勘破聖人道了嗎?


「不生貪念,無情無愛,可做聖人。你天生缺少七情六欲,所以我才將《聖人道》傳授給你。


「最後一關最難過,紅塵情愛,美人枯骨……」


書房之中,似在對弈。


我聽見棋子落在棋盤上,擲地有聲。


虛明大師道:「我見你失了元陽,氣息不如以前精純清冽了,看來是找到了女子,幫你破除最後一道心劫。」


許久,沒有落子聲,賀珺璟清冷的嗓音,淡淡地應了一聲。


「是她自薦枕席,我不過順水推舟。


「這道關卡破了,她也沒什麼用了。」


虛明大師聲音無悲無喜,似看慣了紅塵糾纏:「得大道,必有犧牲,你不為紅塵女眷所累,我當初也沒看走眼。


「你必須傷透那個女子才行,斬斷因果。」


賀珺璟沒有回答。


棋子聲再次落下,一顆接著一顆,無情、利落。


我站在門外,靈臺之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陣陣發黑。


控制不住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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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壺滾燙的茶水,緊緊貼在懷裡。


感覺不到燙,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


他是我名義上的義兄,卻七情六欲寡淡。


所以他不在乎娶誰,睡在他身邊的女人是誰。


是我自己送上門,幫他勘破《聖人道》最後一重心境。


他對我,從頭到尾,沒有過感情,全是利用!


原來,六年的感情。


他沒有把我當成妹妹,也沒有當成情人,隻是——可堪利用,送上來的工具。


像是吞入了一把鋼針。


在血液中遊走,細細密密,無處不在地扎痛。


沒有一個地方完好,沒有一處不疼。


心被活生生剜開,供別人窺探利用,再送回我的胸口,縫上歪歪扭扭的疤痕。


我頭重腳輕,臉色慘白走了回去。


我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她故意讓我過去,聽見這些話。


她什麼都不用明說,就讓我徹徹底底死心,再也無法待在賀家了。


荒唐的情,迷離的夢。


該醒了。


那壺茶,我原封不動放回了廚房。


指尖力道失控,差點將茶壺摔碎。


23


入夜,我關緊房門,空蕩蕩的眼盯著床簾上的花紋。


花葉糾纏相繞,無止無休。


床邊一重,多了一個人。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臉上的表情,隻聽見他的聲音溫涼,泛著很少見的溫情。


「醒醒,我聽下人說你燙傷了,傷在哪裡?」


眼尾湿漉,我卻笑著:「阿兄真想看嗎?」


茶壺燙出的水泡,正在心口上。


聽見他親口說出那些話,我的心如同死了,凍僵在寒池裡,無時無刻不在凌遲戰慄。


黑暗之中,沒有燈光。


他的呼吸靠近,再近分毫,便能碰上我的唇。


指腹的繭粗糙,沾了冰涼的藥膏,按在水泡上。


一冷一熱兩種刺激,我禁不住咬住嘴唇。


他沒有想做什麼,隻是半夜過來關心我,給我上藥。


我拉住了他的衣袖,順著寬大的袖口,和他肌膚相貼……


「阿兄,膩了嗎?」


他沉默,高挑的身影在黑暗中極具壓迫性,居高臨下凝望我每一處。


守夜的丫鬟就在外面。


危險四伏。


這是我最清醒的一次沉淪。


伏在他的鎖骨間,不輕不重咬著他的喉骨。


如果用勁一些,是不是就能讓他死在我的榻上,死在這個荒唐的夜裡。


我看他清冷的鳳眸中,清醒自持一點點消弭。


吻著他的唇,絞著他,問:「阿兄,睡了這麼久,最後一重關還沒有突破嗎?」


落在我枕邊的手指,倏然按緊。


他聲音淡而啞:「醒醒知道了……」


沒有愧疚。


我紅著眼眶看他,胸口不停起伏:「如果我沒有聽到,阿兄打算瞞我多久?


「一輩子不讓我嫁人,做你勘破情愛的工具!


「我以為你把我當當作妹妹,至少當成是個人……


「賀珺璟!」我咬在他心口上,牙齒嵌進去,滿嘴的血味,「你禽獸不如!」


「發泄夠了嗎?」他抬起我下巴,品嘗我唇間他的血味。


我後退一步,他靠近一點。


無處可退。


松煙墨冷肅的氣息無處不在。


似乎隨著兩個人的親密,沁入血骨。


夜色深處,他是天生無情的掠食者。


我欠賀家六年的養育之恩,欠了他們施舍給我的錦衣玉食。


也欠了他,欠他給我妹妹的身份,能讓我在京城貴女中出入,受人羨慕。


從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關系。


我發泄地打在他身上,被賀珺璟按住手腕。


掙脫不了他的控制,我倒在他的懷裡,用發絲蹭他。


「我們斷了。


「阿兄,我真的想嫁人了。


「求你看在我們這份情上,幫我挑個好人家。


「我不想被人嘲笑,不幹淨。」


他幫我擦淚的動作,力道加重。


指腹揉過眼角,很疼。


賀珺璟平復著氣息,化不開的夜色裡,他的眼底比夜還要深。


半晌,他幽涼地道:「好,我幫你找。」


24


我原以為要等很久。


沒過幾日,賀珺璟找到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也給我沏了一盞。


隔著嫋嫋霧氣,他指尖敲在石桌上,丟了一份戶籍詳錄給我。


「衛曇,我在國子監時的同窗,現任御史臺大夫,為人清肅剛正,不從流俗。


「最重要的。」賀珺璟唇角浮起譏诮,「他不在意女子貞潔與否,不迂腐。


「故而,不會在意你非完璧之身。」


我緊張道:「衛公子這樣出色,為何還沒有娶妻?」


賀珺璟搖蓋,飲茶:「無他,家貧而已。雖有官位在身,卻不貪油水,御史臺又是個清水衙門,他不會說話,硬骨頭一塊,不懂結黨營私。京城中的世家大多不願和他結親。」


說起衛曇,賀珺璟臉上一絲笑也沒有。


「醒醒滿意嗎?」他唇角弧度連同眼底溫度,都是冷的。


我點點頭。


賀珺璟起了身,不想多留:「明天安排你們見上一面,別再怪我這個做兄長的對你不上心。」


大夫人得知,賀珺璟幫我安排好了親事。


她擔心還像之前那樣不靠譜。


讓我坐下,問了好一會兒。


聽說是賀珺璟的同窗,又在朝中任職,人很清正。


大夫人臉上的笑藏不住:「他這個做哥哥的,終於有用了一回。知道幫妹妹找個好依靠,一直把你留在身邊,才是害了你!」


我點點頭。


大夫人讓人拿來月華錦的緞子,又特地挑了些貴重的首飾給我。


「醒醒年輕,隨意裝扮一下,就將全城貴女比下去了!」


我害羞地笑了笑。


心裡很明白,大夫人迫不及待要嫁我出去。


這段時間,賀珺璟也在相看,陪不同的貴女坐一坐。


貴女見到他,愛慕又不敢喘氣。


大夫人左挑右看,總覺得哪家的貴女,配她兒子都差一點。


好在我這邊定下了,她也不著急。


第二天,衛曇就來了賀家。


他站在石橋上喂魚。


緋紅的官服沒換下,襯得背影清竹一樣挺拔。


我走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規矩不過地向我行禮:「賀小姐。」


這張臉眉深目淺,輪廓清朗,他身上郎朗坦然氣質,是賀珺璟這樣矜貴的世家子沒有的。


比我想得要好太多。


一點也不難看。


清眉朗目,一身正氣,看多了反而會移不開眼睛。


我不想再拖延下去,盲婚啞嫁,挑別人。


我寧願挑他。


索性開門見山問他:「衛公子,我見你面善,覺得投緣,願意嫁你。你願意娶嗎?」


25


他面容白皙。


耳根的薄紅特別明顯。


他拱了手:「我的家境情況,賀小姐了解嗎?賀小姐跟了我,恐怕會受苦。」


他很誠實。


賀家是世家之首,大夫人進宮,皇上都得作陪,除了嫁入皇宮,我也挑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隻要嫁出去就好。


遠離了賀珺璟,不用擔心哪天禁忌關系被戳穿,掃地出門。


我笑容很淺:「我不在意的。」


不說大夫人給我的嫁妝,還有賀珺璟給我的莊子,他給我的補償隻會多,不會少。


「能帶我去你的住處看看嗎?」


衛曇撞向我目光,清凌凌的,仿若藏了星子。


「我的住所狹小簡陋,會汙了賀小姐眼睛。」


我拉住他衣袖,像對賀珺璟那樣,對著他撒嬌。


「我們以後成婚,夫妻一體,你總要帶我見的。」


他倏地偏過臉,不敢看我。


也沒抽開被我握著的衣袖,低低道了一聲:「好。」


衛曇騎馬來的。


我派人通知了大夫人,她欣然允我出府,隻要天黑後,衛曇早點送我回來。


出了賀家大門,我坐上衛曇的馬。


他把我護在前面,沒有任何肢體接觸,掌握著分寸,清正恪守。


衛曇的馬,和賀珺璟的轎輦,交錯而過。


坐在轎輦裡的人挑開簾子。


眸光落在我和衛晟身上。


辨不出陰晴。


走出好遠,那道視線還像是落在我背上。


衛曇住在單門單院,院子不大,卻很幹淨。


我指著門旁邊那塊空地。


笑著對他說:「那裡可以牽個葡萄架,架子下面還可以做個秋千。」


衛曇淡淡笑了起來,他們在朝中為官的人,都很少笑。


這一刻,才發現他唇角有個不明顯的酒窩。


「賀小姐,不嫌我院子太小太舊嗎?」


「不嫌的,兩個人用不著住太大,低頭不見抬頭見,隻要轉身都能碰面,剛剛好。」


他耳朵又蔓上緋色。


垂了眸子,又清又亮地看我:「那我就去提親了,等賀小姐過來種葡萄。」


26


回到賀家,天色剛剛暗。


他先下馬,隔著衣袖握著我的手臂,扶我下馬。


禮儀教養,都顯風度。


賀家長廊的盡頭,赫然站著一個人。


玄色的袍子,似與夜色融合。


「阿兄……」我停下腳步,垂下眸子叫他。


賀珺璟抬了抬眼皮,沒有表情的臉,更顯得清冷莫測。


「去了衛曇的家?」


他看見了,又問一遍。


「對他滿意嗎?」


我這個寄居在賀家的假小姐,委實沒什麼可挑剔的。


於是,點點頭。


賀珺璟的眼底,像是陰沉的海有了波瀾。


他走近,影子完全將我籠罩。


還有他身上強勢疏冷的氣息。


「抬頭!」他命令。


我慢慢抬頭,對上他分辨不出情緒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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