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雙指沒知覺了。


沈澤川抬起左手,沒什麼表情地抹掉臉上的血水,跟喬天涯換了位置。


錦衣衛休息不到一個時辰,外邊的筒形鼓又響了起來,騎兵二度衝鋒。這次喬天涯率兵抗擊,直到醜時才退回來。


“車輪戰,”費盛在牆垛上看著騎兵移動的火把,“他們每輪衝鋒的騎兵都不一樣,這樣打到天亮都不會停。”


“哈森藏了一部分的兵力,”沈澤川靠著牆壁休息,塞了幾口饅頭,“否則策安不會沒消息。”


蕭馳野南下前就跟陸廣白做過推演,他南下的目的就是引誘哈森出兵,但這個前兆是交戰地門口的邊沙騎兵會減少。陸廣白遲遲沒來支援,說明交戰地的猛攻沒有停,哈森早就為進攻端州做足了偽裝,阿木爾的背後很可能不止六部。


費盛望著騎兵,他說:“我得帶老頭回來。”


沈澤川勉強吃完饅頭,帶著仰山雪站起來,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


“這要想個辦法……”沈澤川微抬頭,“下一輪衝鋒,喬天涯不必退,我們一起出城。”


費盛回過頭。


沈澤川目光陰沉,清晰地說:“操。”


費盛僵硬的面部肌肉逐漸動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抬手抹眼淚,跟著府君說:“操。”


第250章 守戰


醜時三刻, 陰雲蔽月。


騎兵在整頓以後撤下前隊, 換上第一次衝鋒的精銳。他們舉起的火把忽然熄滅,響了整夜的筒形鼓也停下了, 端州城外頓時陷入了一片昏暗。沒有了火把照明, 牆頭的弓箭手就看不清濠溝對面。探哨爬上僅存的望樓, 壯著膽子踩著欄杆,探頸在高空巡視。


“看不清, ”探哨鬢邊的汗直淌, 他對牆頭打著手勢,“太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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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梢炮和投石機的猛攻也停止了, 除了分散的馬蹄聲, 城內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守備軍在這難得的安靜裡放輕了腳步, 像是生怕驚動什麼,他們在各自的位置站起來,對即將襲來的暴風雨有些預感。


通道內的守備軍開始向外撤,他們拖著清理出來的屍體, 給錦衣騎讓出道路。清水潑在青石板上, 澆過馬蹄, 衝散了濃重的血腥味。


騎兵的橫隊動了,他們要經過架穩的通行板,在城門前形成牆壁。他們在屢次試探裡摸清了錦衣騎的路子,對於鋼針,要結成厚實的磚頭拍爛它!


牆頭上的守備軍不敢擦汗,他們喉結滾動, 聽著馬蹄聲,在心裡齊聲倒數。


騎兵奔向濠溝。


騎兵的馬蹄踏上了通行板,那轟隆的聲音頓時響徹濠溝。


就是現在!


守備軍揮旗,啞聲大喊:“推——!”


牆頭的重石沿著木制小通道翻滾起來,“咕嚕”地轉過短小的地方,磕著邊緣飛躍而出,雨點般地砸在濠溝上。隱於昏暗的騎兵們擋不住上方的突襲,被重石砸得人仰馬翻,通行板立刻斷了大半,數不清的騎兵跌進了濠溝裡。


城門已然大開,以沈澤川為中鋒,喬天涯和費盛為兩翼,三隊齊突。騎兵潰散的陣型空隙無數,錦衣騎見縫襲擊,就從濠溝開始,把騎兵的衝鋒隊伍撕成了碎片。


牆頭的推石手換下,替上來的是弓箭手。熱油澆在箭頭,裹著破絮,在點燃的同時飛射而下。騎兵沒有步兵的頭車掩護,也沒有鎧甲護身,火箭擦過衣物就能燃燒,整條濠溝頓時亮了起來。


費盛的右翼已經踩著邊沙的通行板衝到了濠溝對面,他在疾風裡伏著半身,抽打著馬鞭飆向前方,在經過尹昌的位置時猛地滑身,用單臂拔出老頭的刀。他一握住尹昌的刀柄,就偏頭在肩臂上使勁蹭著臉頰,把刀翻插進自己背部空出的刀鞘裡。


費盛在風裡勒偏馬頭,朝著東南方向的狼煙臺繼續疾馳。


騎兵覺察到有支輕騎正在昏暗裡突圍,他們調動的騎兵還沒有堵住豁口,就被同樣越過濠溝的沈澤川給扼住咽喉強拖了過去。錦衣騎的中鋒和左翼都是來做掩護的,背對燃燒的濠溝,在箭雨裡奮力廝殺。


衝散的騎兵迅速重整,然而錦衣騎的速度也很快,大家在坐騎上相互沒有優勢,比的就是誰的刀更快。


喬天涯被血水濺得幾乎看不出原貌,他用衣袖擦刀,吹著口哨,跟著沈澤川。


“府君,”喬天涯擦完刀,“我這把刀還好使嗎?”


沈澤川在火星爆濺的黑夜裡說:“跟仰山雪一樣快。”


喬天涯爛掉的衣袖露出手臂,他連臂縛都沒有戴,就像是無鞘的刀。他忽然偏過身,不知真假,說:“別跟元琢這麼講,誤會大了,我不快。”


“那我真是,”沈澤川反握的仰山雪猛地斜架而起,替喬天涯擋住後邊的彎刀,在刀鋒的劃拉聲裡澆了喬天涯一臉血,冷靜地說,“太替元琢高興了。”


背後的錦衣騎歸位,沈澤川不再說話,他拖著仰山雪,掉過馬頭,面朝騎兵單梢炮的方向顛著馬蹄,跑了起來。


騎兵傳遞的軍情的漢子疾馳在隊伍裡,揮動著小旗,指著單梢炮,道:“撤炮!”


但是錦衣騎太快了,守在單梢炮側旁的蠍子迎著沈澤川抡起鐵錘。沈澤川正握回仰山雪,在快要跟蠍子交鋒的時候忽然滾身下馬,風踏霜衣立刻仰蹄繞開。蠍子想要抡斷風踏霜衣雙膝的意圖落空,在轉動身體時用邊沙話罵著:“狡詐的——”


沈澤川蹬著地面躍撲上去,蠍子高大雄壯,沈澤川攀著他的肩背,靠單手猛地卡歪了蠍子的頭部,讓他的脖頸暴露而出,仰山雪貼著那截皮肉,割了過去。


右手乏力,這一下竟然失手了,沒有割斷蠍子的咽喉。


蠍子頸間噴血,揮舞的鐵錘還沒有停下,他發出不像人的粗喘,用空出的手向後扯住了沈澤川。


沈澤川眉骨上的血珠下淌,他抵著重力,那已經劃過去的刀刃再度劃了回去,就像在宰牛羊一般,用拉鋸的力道徹底割爛了對方的喉嚨。


這份不死不休讓背後的錦衣騎都頭皮發麻。


蠍子轟然倒地,鐵錘跟沈澤川都摔了出去。


風踏霜衣已經繞了回來,沈澤川爬起身,再度上馬。喬天涯用腳尖撩起鐵錘,掂在手中,照著單梢炮的一隻架腳猛力揮下,這隻架腳當即迸裂崩斷,整個單梢炮都向這邊歪了過來。


木頭爆裂的聲音炸在耳邊,火立刻就燃了起來。


費盛持著火把,右翼已經衝近了狼煙臺。他呵著氣,在下馬時踉跄了一下,用另一隻手臂扒著臺階邊沿,手腳並用地向臺上跑。


追趕的騎兵呼喝著奔襲前來,錦衣騎在臺下跟他們再度殺成一片。


費盛沿著臺階疾跑,到達焚燒臺時把火把扔了進去。幹燥的臺窩轟然燒起來,他退後兩步,說:“成了……”


城牆上的守備軍隨即大哭起來,朝底下喊:“著了!”


風踏霜衣退後,沈澤川說:“回撤!”


狼煙臺的火勢高漲,再等片刻,往東的狼煙臺都會依次燃起來。費盛捂著心口,想擦眼睛,誰知驟風吹得煙灰亂飄,陰了半個夜晚的天空開始發作,幾滴雨水算是前兆,不等端州城內歡聲成片,那暴雨就如同冷水照著費盛的臉潑下來。


下雨了。


狼煙臺的火在暴雨裡就像搖擺的嬌花,被水珠打得抬不起頭,火逐漸地變小了。


費盛撲到臺前,用手擋著雨,暴怒道:“狗老天!”


數日晴空的端州勢必要迎來一場暴雨,這雨傾盆澆下來,東門的濠溝暫時不會缺水,但狼煙臺就再難點燃了。


“著、著……我日你祖宗!”費盛擦著打火石,然而這突如其來的雨太大了,把他的雙手都淋湿了。


點不燃了。


這雨是驟雨,來得兇,但停得也快,隻要暫退回城,就還有機會。


沈澤川一橫心,朝東南方揮刀,道:“回撤!”


費盛雙眼模糊,他認為是被大雨衝的,他發瘋般地擦著打火石,看那火星明滅。


老頭。


費盛刮門時爛掉的指甲血跡斑斑,他抖著手,就這樣去扒臺窩裡還沒滅掉的幹草。


做個英雄太難了。


費盛睜大通紅的雙眼,從懷裡扯出聽記用的本,塞進了臺窩。他湊過去,用嘴吹著氣,被煙嗆得快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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