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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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面容疲倦,頻頻哈欠。


而他的母親,時不時抬腕,看手上的表。


仿佛兩個人隻是過來做做樣子,並不十分悲傷,甚至在兒子的墓前就已經開始爭吵。


「說我不關心兒子?至少我沒有出軌,讓私生子跑到兒子面前耀武揚威。」


「不是你攪合,總是強硬地插手他的生活,他能跟我們離心嗎?」


兩人各不相讓,最後幹脆一拍兩散。


季錚的墓前,隻留下一位憔悴的老婦人。


我躊躇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季錚的大學同學,陸嘉儀。」


她瞧了瞧我,突然出聲:「聽說有個小姑娘常給季錚掃墓送花,是不是你?」


若在從前,我可能會不敢承認,但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可顧忌。


「是我。」


老太太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幾絲感慨。


「難得哦!阿錚去世這麼多年,一直還有同學記得他。」


她頓了頓,又說,「我是阿錚的保姆。他父母都忙,這孩子是我從小帶大的。」


大概是為了排解思念,老人給我講了很多季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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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錚父母貌合神離,卻為了種種因素,一直沒有離婚。


父親發泄的方式,就是挖苦、冷落那個流淌著一半妻子血脈的兒子。


母親的方式則是強硬地把控兒子的一切。


在畸形的成長環境裡,季錚看似溫文有禮,其實自我封閉。


對季錚來說,唯一稱得上知心的家人,便是這位保姆阿姨。在保姆年老辭職後,他也時常去拜訪她。


這次,她帶來了幾件季錚的物品,準備燒在他的墓前。


其中有一幅畫。


畫中少女背影纖細,手裡抱著一束向日葵。


落款是 2017 年。


這是季錚去世之前不久。


我霍然想起夢中所見的場景。


季錚從瑞士回國帶來的行李之中,就有這一幅畫。


筆觸,構圖,幾乎別無二致。


21


我跪在地上,捧著這幅在我夢境之中出現過隨筆,身體裡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悲涼。


這算什麼?


這到底算什麼?


我和季錚共處的兩個月零十三天,到底算什麼?


如果是夢境,我為什麼會夢到我完全沒見過的事物。


如果是現實,為什麼除了季錚死而復生,所有一切都沒有變化。


上天在捉弄我嗎?


這是什麼好玩的遊戲嗎?


如果真的是遊戲——那麼,恣意捉弄我之後,能不能把季錚還給我?


我捂著疼痛欲裂的額頭,而我身邊的老人還在絮叨著什麼。


「最後一次看我的時候,阿錚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想在自己二十六歲生日那天,跟一個姑娘表白。」


「可是,阿錚在二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去世了。」


保姆說到此處,頓了一下。


「丫頭,你知不知道那個姑娘是誰?她知道阿錚喜歡她嗎?其實她不知道也好,也不至於耽誤姑娘的一輩子……」


我的心跳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也許,我真的知道。


那次去綠浮山團建,我原本是沒辦法參加的。


導師想派我去外地開會,是季錚幫我調停,另派他人。


而那次和我們同行的五位同學,三男兩女,女生都已有談婚論嫁的男友。


所以,是我。


隻能可能是我。


季錚生前喜歡的人、想表白的人,隻能可能是我。


原來,不止是我幻想季錚愛我。


在真實的世界,季錚也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很多年。


情緒潰敗,有如山崩。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喉頭一陣腥甜。


紙巾攤開,居然是一縷極淺的紅。


再怎麼為了季錚的事情煩憂,我也不會不顧自己安危。我沒有猶豫,直接去了醫院。


距離上次暈倒被送醫才過去沒多久,我以為自己的身體同樣是沒什麼大礙,但醫生卻篤定地告訴我。


「女士,您懷孕 6 周了。」


我隻覺渾身血液都衝到頭頂:「季錚他還不知道……不,這不可能,他已經死了……我是說,一個月前,我來過醫院檢查,我並沒有懷孕。」


我語無倫次,一點邏輯都沒有。


醫生看了看我的病歷:「時間太短是沒辦法檢測出來的,但我確認,您懷孕 6 周了,胚胎發育良好。」


我是想笑的,但那笑容擠出來,更像是哭。


醫生抬眉看我:「要嗎?要的話就掛產科,不要就掛婦科……」


我啞聲:「要。」


這是我和季錚唯一的連接。


也是他曾短暫回到我身邊的證明。


我無法解釋這個奇跡一般的生命,我隻能荒唐地設想,也許世界上存在著一個活著的季錚。


而他,陰差陽錯地,遇到了我。


那麼是不是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相見?


如果要我再等待七年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做到。


在醫院門口,我駐足徘徊。


我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如膠似漆的情侶。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有幸福和睦的三代同堂。


看起來,很多人都比我幸福。


我好像短暫地失去了一會兒意識。


再次睜開眼時,我好像坐在一輛車上。


山野清涼的氣息從窗戶縫隙裡拂過來,我皺著眉,甩了甩頭。


視線由模糊變為清晰,又逐漸變得朦朧。


我捂著嘴,驚叫出聲。


這並不是車水馬龍的市中心。


這是綠浮山。


七年前,我和季錚一同走過的最後一條路。


我抬腕看表,再次確認,這是我們即將出事的前十分鍾。


SUV 前排座椅上,男人戴了頂深藍色鴨舌帽,正閉目養神。


哪怕隻看到小半側臉,我也知道,他是季錚。


二十六歲的季錚。


心跳不自覺地停頓。


我原本以為,我還要花七年才能再次見到季錚。


卻沒有想到,我回到了七年之前。


這算不算是上天給予我一次拯救他的機會?


這一次,我不可能讓他死。


我要他活著。


活著,跟我度過餘生。


22


我還沒來得及動作,沉睡中的男人陡然驚醒。


他仿佛做了什麼噩夢,捂著胸口,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他幾乎是本能一般,回頭看我。


他的目光近在咫尺。


目光交匯,我在季錚眼裡看到了絲絲縷縷的溫柔。


我下意識地向他一笑。


男人臉上的鎮定從容卻在此刻分崩離析。


他面色蒼白,眼神晦暗,不過兩三秒的功夫,他已起身,坐到我旁邊。


SUV 在山路上蜿蜒向上,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而不甚寬敞的並排座椅上,季錚攬住了我的腰。


車子拐彎帶來的慣性讓我重重跌進他懷裡。


季錚的聲音低啞得厲害:「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會回來?你知不知道——」


忍了數月的委屈、絕望在此刻決堤。


如果說,剛看到季錚時,我還略有擔憂,我穿到七年之前,季錚會不記得他和我耳鬢廝磨的 73 天。


但此刻他的舉動,卻讓我心如明鏡。


我和季錚的重逢,既不是我的想象,也沒有被他遺忘。


我抹了把眼淚,捧著季錚的臉,認真道:


「季錚你聽我說,你不會死的,我會救你。你聽我的話,好不好?」


無人知曉即將發生的那場意外。


除了我和他。


我在腦子裡飛速思考該如何自救。


可是季錚卻搖了搖頭。


他注視著我,眼神深沉,仿佛要看到我心裡去:「沒用的,嘉儀。別費這個力氣。」


我心髒發緊,嗓音也變為尖利:


「為什麼?我不允許!既然我們有了這個機會,我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努力——」


「不是的。」


季錚抬手撫上我的唇讓我安靜。


他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悲涼,「因為,我已經努力過很多次了。」


心髒仿佛失重,墜入了深潭之中。


我怔怔地凝視著季錚:「什麼意思?」


我好像猜到了一個違背世界運行原理的解釋。但我不敢相信。


而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試過讓你換座位,可是無論你坐到哪裡,安全帶都會出問題。」


「我也試過讓司機停車,可是落石改變了撞擊方向,又砸在我們停車的地方。」


「我報警,但是山路崎嶇,不可能及時到達。」


「我甚至發動全車的人集思廣益,可是依然無濟於事。」


「嘉儀,我什麼都試過……」


季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那麼悲觀,但眼底的蒼白和無力將他出賣了個徹徹底底,


「可是,每一次,我都不能救下你。」


血液衝上耳膜,帶來刺痛的鼓脹,我忍不住問:「『每一次』?你試過多少次?」


季錚勉強笑了一下。


但是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


車輛還在繞著山路左右搖晃,山風吹進來,帶來刺骨的涼。


季錚撫著我亂飛的發絲,臉色平靜:「很多、很多次。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


「但我知道,我會成功的。」


「因為七年後,我遇到了你,我終於明白了通關訣竅。」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失,而我咬著嘴唇,眼淚潸然淚下:「是什麼訣竅?」


季錚含著一抹笑,幫我理好衣襟,又幫我扣上安全帶。


他以一種闲聊一般淡然的口氣告訴我:「嘉儀,在救下你以後,我必須去死,這就是訣竅。」


「隻有我死,才能換來你生。」


「就好比這是神明的守恆定律,在你和我之間,神明一定要奪取一個人的生命。否則,我們深陷的這個可怕的循環,就永遠不會停止。」


每個字都荒唐。


每句話都妄誕。


可是我知道,季錚從不開玩笑。


他素來就是深沉自持的一個人。


何況發生在我身上的離奇之事,又何止這一樁。


季錚擋住車裡眾人的視線,在我的唇上印下一個冰涼的吻。


他認真地交代我:「嘉儀,等一下你聽我的話。我不會讓你有事。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生活。」


我雙手攀住他的雙肩,拼命搖頭。


「不行,我不許。你不在了,我根本不可能好好生活……」


我的手腕被他扣住,季錚向我一笑,是我熟悉的溫雅,也是我熟悉的以我為傲:「你做得到,我知道。」


「嘉儀,七年後,你就是這樣做的。」


「你接手了我的實驗室,做得有聲有色。你交了很多朋友,每個都在誇贊你的成就。你還升職,成為 A 大最年輕的女博導。」


他撫著我的臉,仿佛在欣賞一件至寶,


「我喜歡的女孩,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繼續發光。」


23


話音剛落。


車頂突然傳來重重一聲撞擊。


司機受驚,車輛突然撞向山壁,擋風玻璃四分五裂,碎片如同暴雨,瓢潑而下。


下一瞬,車輛失控緩緩滑向另一側的河流。


金屬變形的聲音。


人群的呼喊。


騰空的失重。


一切感覺都仿佛變得遙遠而模糊。


落水的那一刻,口鼻之中盡是冰冷的河水,求生欲讓我的腎上腺素飆升。


七年前,我不會遊泳,嚇得魂飛魄散,手足無措。


可是季錚去世後,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去學遊泳。


教練看我怕水卻還是要下水,嘖嘖:「沒見過你這麼倔強的學員。」


我不是倔強。


那時,我想的是:如果季錚沒有救我,是不是他就能活。


我終於學會了憋氣、踩水,可以遊刃有餘地在深水區遊幾個來回。


但是,再回到那場意外我才發覺,我的力量仍舊渺小。


我憋了口氣沉入水中,試圖拉扯身上的安全帶——可是,它紋絲不動。


再努力掙扎,可是雙腳又被暴露在外的電線卡住。


我想起季錚說過的那句話。


「我試過換座位,可是無論你坐到哪裡,安全帶都會出問題。」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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