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16

  “禿驢。”


  陸淨清了清嗓子,擺出兇神惡煞的樣子,對不渡和尚虎視眈眈。


  “你剛剛提‘九龍鼎’什麼意思。你知道些什麼?說!”


  “哎哎哎,這個嘛。”不渡和尚盤膝而坐,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放於胸前,要多正直有多正直,“貧僧絕對不知道藥谷谷主的九龍鼎被人磕壞了一條龍頭。”


  “什麼!”


  左月生驚呼出聲,看陸淨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史無前例暴殄天物的敗家子。


  陸淨白白淨淨的臉瞬間就紅了,支支吾吾:“……我就是想試著練個丹,結果它就炸了,我也沒想到那龍頭那麼不經磕。”


  “哎呀呀,無妨無妨,”不渡和尚笑嘻嘻地,“天地寶物要成珍奇,不都要遭一次天劫嘛,貧僧觀這就是九龍鼎的劫數了。不過嘛,貧僧聽說,藥谷谷主至今還在懸賞一個不知名的賊人……賞金仿佛是……一萬雪銀來著?”


  仇薄燈“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想來陸淨離家出走除了要找還魂草外,這“九龍鼎之劫”也是個重要的原因。


  左月生喃喃:“一萬兩,不過分啊。”


  陸淨反擊:“禿驢!三生花又是怎麼回事?”


  左月生的聲音戛然而止。


  “三生花嘛,想來諸位略有耳聞,最近幾年山海閣與佛宗有些摩擦。”不渡和尚娓娓而談,“不過想來,諸位不知道數年前,山海閣閣主拜訪我宗性空禪師,恰逢金佛池中的三生蓮開花,閣主見獵心喜,欲向禪師求一朵。禪師不與,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夜金佛池就糟了賊,性空禪師怒而與閣主反目,不過究竟是誰把三生花摘走的,哎呀就是樁懸案了。”


  仇薄燈和陸淨齊齊看向左月生。


  “左月半同學,”仇薄燈捏著下巴審視他,“怪不得你這幾年一直被流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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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讓親爹背了這麼大一口黑鍋,想來左閣主定然十分懊惱,自己怎麼就隻有一個兒子?


  “至於仇施主……”


  不渡和尚把視線移向仇薄燈。


  左月生背在身後的左手扣住了三枚靈氣流轉的珠子,陸淨反在身後的手提著把短刀,刀悄無聲息地滑出鞘。仇薄燈笑吟吟地等著不渡和尚的下文,太一劍在這禿驢的背後無聲無息地懸浮著。


  “貧僧不才,猜給您戴上這夔龍镯的人,恐怕與百氏此番南伐有那麼點千絲萬縷的關系……”不渡和尚一掃眉眼中的猥瑣,寶相端莊正氣凜然,“一萬兩雪銀,貧僧立刻前塵盡忘!一萬兩黃金,貧僧馬上請師父親自批八字,保證太乙絕對不會幹那棒打鴛鴦之事!怎麼樣!”


  啪。


  左月生險些把三枚蘊靈珠直接捏碎在手裡,陸淨差點一刀捅到自己的後腰,太一劍猛地向後仰。


  禿驢眉飛色舞。


  “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是不是特別劃算!左施主和陸施主也可以考慮一下,再加點銀子,貧僧除了前塵盡忘,還能讓龍首復生,三生花重開!如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滾!”三人異口同聲地罵。


  “說真的,”仇薄燈實心實意地問,“‘相觀眾生’這種佛宗神通,被你用來敲詐勒索,無塵禪師他知道嗎?”


  “知道啊。”


  不渡和尚悵然地摸出枚念珠。


  在三人的注視下,他屈指往念珠上一敲,下一刻雷霆暴怒的“獅子吼”狂風過境般地在整個房間內炸響:“‘相觀眾生’,觀過去觀未來觀現在,是讓你用來觀人之心魔,渡世濟人的,不是讓你……”


  “啪”。


  不渡和尚一拍念珠,聲音頓消。


  “金剛伏魔獅子吼都出來了。”不渡和尚愁眉苦臉,“苦哉苦哉。”


  “你活該。”仇薄燈捂著耳朵,沒好氣地罵。


  “話不能這麼說,”不渡和尚厚顏,“大慈大悲人間佛陀,渡世濟人不差個我。”不過很快,他就耷拉下臉,露出一副可憐相,“不過,怕不是回去要挨一頓十八羅漢棍……現在能救小僧的,隻有三位施主了!若三位施主肯布施筆善緣,讓貧僧回宗後將寶雄大殿修繕一下,想來師父下棍也會輕點。”


  “還是下重點吧。”仇薄燈面無表情。


  “哎呀呀,別這樣嘛,”不渡和尚忙道,“買一送一如何?幾位難道就不想知道,百氏此次興師動眾伐巫族是哪來的底氣嗎?”


  沒等人回答,他便自行公布了答案。


  “因為天外天要殺一個人。”


第28章 替天/行/道


  “天外天?”


  不渡和尚心滿意足地在三人臉上捕捉到了驚詫之色, 頗有成就地點頭:“沒錯,百氏族之所以敢南伐巫族, 而不怕仙門聯手阻礙,便是因為有天外天的支持。”


  “不周山折以分上下,天地不通後有方外。”仇薄燈蹙眉,“天外天不是最喜歡端著他們高高在上,不涉世事的面孔嗎?怎麼這次不跳出五行了?”


  “欸?!”左月生疑惑地看仇薄燈,“絕不周以分上下……這是《古石碑記》裡的話吧?你前天才向我借的書啊,你是碰巧看到了, 還是全看完了?我操,不會吧,仇大少爺你看書這麼快的嗎?”


  “還好還好。”仇薄燈謙虛道,“也就是一目十行, 過目不忘而已。”


  陸淨幽幽地看了仇薄燈一眼,語氣要多酸有多酸:“好個‘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而已’!我要是有你這本事, 何至於被兄長們提耳朵很鐵不成鋼這麼多年……不對,等等,‘絕不周以分上下, 天地不通後有方外’是什麼意思?你們能說點人聽得懂的嗎?”


  說著說著, 陸淨悲從中來。


  天殺的仇薄燈, 這幾天明明三個人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吃喝玩樂, 搞得他以為大家都一樣,沒想到這家伙居然背地裡在看書……


  說好的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绔呢?!


  “還有胖子你!”陸淨感覺自己被背叛了, “你怎麼也知道!”


  “基本上所有最值錢的天兵神器, 最隱秘的寶藏都記錄在《古石碑記》裡啊。”左月生奇怪地看陸淨, “你聽了那麼多話本,就不會幻想一下, 自己什麼時候遇到天降神兵,從此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嗎?”


  聽話本全關注風花雪月去了的陸淨:……


  他堅強地抹把臉,看向仇薄燈:“你還是說說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吧。”


  仇薄燈有點不想認這個“生死之交”。


  好蠢。


  “天外天、人間、大荒,三界的區分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仇薄燈一邊說,一邊習慣地想屈指敲椅子,左月生眼疾手快給他塞了一塊醒木。仇薄燈懶得發作,醒木一叩,索性放低了聲音,真像個說書人一樣將古石天書記載的歷史娓娓道來。


  “最開始,天外天隻是不周山上的一座雲中之城,上神也並非一直都居於高天之上。”


  “那時候還沒有“上神”與“城神”之分。


  “亂七八糟那麼多神,其實大部分都居住在中土十二洲之上,《古石碑記》將之載為“民神雜糅,不可方物”[1]。又說‘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與人,旦有語,夕有語’[2],就算神回到了天上,天人的距離還是很近。”


  仇薄燈的聲音很清澈,平時說話矜驕飛揚,但略微放低後,就會如靜水從玄冰下慢慢流過,仿佛能從太古一直蜿蜒到現在。


  是不知多少萬年前的太古。


  山河綿延,神和人手拉手走在天地之間,為友為鄰。又有一座叫做“不周”的山,是上和下的□□,神離開地面回雲中城去,人就登梯去拜訪神。神和人的關系是那麼好,白天人把思念的話說給雲朵聽,晚上風就把神的回應從高天吹到地面……


  旦夕有語,神人不離。


  “後來‘不周山折,天地相分’,這裡的‘天地’指的應該不是蒼穹和大地,而是神和人。因為從這一句話開始,《古石碑記》就沒有再寫‘雲中城’的事了。雲中城變成天外天了,以前城裡的神,就成了現在的‘上神’。”


  “這就是‘不周山折以分上下,天地不通後有方外’。”


  於是再也沒有被寄託於白雲中的思念,再也沒有藏在夜風中的應和。


  天人相絕兩茫茫。


  “怎麼會這樣啊?”陸淨忍不住喊道,“怎麼、怎麼不周山就折了,天地就不通了呢?”


  明明一開始還雜然而居,旦夕相語。


  “誰知道?”


  仇薄燈把醒木丟還給左月生,隨口應了陸淨一句。


  比起不周山怎麼折的,神和人怎麼翻臉的,仇薄燈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現代神學家民俗家研究史前信仰的時候,經常發現在各地文明裡都有“神和人從共處走向分離”這種說法。學術界提出的解釋之一是:人有探尋世界來源的本能,不同的民族會依據觀察的自然現象,創造出不同的神,賦予他們創世的能力。但神是不存在的,所以原始人便不約而同地想象出“神人分離”的故事來解釋神的去向。


  不周山折的古事印照著神人分離的假說。


  看書時劇情的展開圍繞葉倉這位主角升級打怪。但真實的世界卻是座冰山,他從小說裡讀到的隻是露出水面的一角,隱藏在水下的東西龐然如一片陰雲。


  就像……


  啪啪啪!


  “仇施主博聞強記!”不渡和尚噼噼啪啪地鼓掌,慷慨激昂,“所以,三位施主,你們難道就不好奇這天外天,到底要殺誰嗎!隻需要一萬兩黃金,驚天內幕帶回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左月生和陸淨的一點小傷感瞬間被這二不著調的和尚衝散了。


  “不就是師巫洛嗎?”左月生翻了個白眼,“買你個頭,還一萬兩黃金,我呸!”


  “什麼?”不渡和尚大驚失色,“怎麼回事?這可是辛秘!”


  陸淨找到了點“原來我不是最蠢”的自信,吭哧吭哧就笑:“禿驢,你傻不傻啊?你要是說‘想不想知道百氏為什麼伐巫族’,那說不定還能賣點錢,結果你自己都把最懸念的‘天外天’抖出來了……嘿,巫族最出名的那位,不就號稱‘神鬼皆敵’嗎?嘖,就你這水平,去茶樓說書都沒人聽吧。”


  不渡和尚一副悔之晚矣的樣子:“貧僧著相!貧僧著相!”


  “你也別相不相了。”仇薄燈笑著道,“你還是先說說,除了夔龍镯、三生花、九龍鼎,你還觀了些什麼。趁著我們幾個身上闲錢還有,趕緊一並說出來,別婆婆媽媽地,讓人付錢都付不利索。”


  “仇施主不愧是榜首,果然慷慨!”不渡和尚喜形於色,隨即又扼腕嘆息,“哎哎!實不相瞞,貧僧這‘相觀眾生’修煉得不怎到家……現在隻能觀一人的一次過往,要不……施主我們常聯系?下次觀到了別的過往,再來……”


  說著,不渡和尚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左月生差點就想直接罵了。


  ——這死禿驢,感情還想長期敲詐啊?


  不過,不渡和尚這麼說,左月生還是信的。


  “相觀眾生”雖說是佛宗一門極為玄奧高深的佛法神通,不過這門神通其實有點雞肋……


  它是佛宗那群禿驢,為了傳播佛教研究出來的一門神通,一般是用來看凡人的過往,好知曉他們心中的執念,對症下藥,以此度化。


  用來觀修士的話,就受限頗大,一則無法觀修為高於自己的人,二則觀修為低於自己的,除非已將“相觀眾生”修煉到極致,否則也隻能觀部分殘缺。非要細究的話,可以說是因為人之修行,逆生死轉老衰,冥冥之中命數已與天地相迎,難以定論。


  左月生記得性空那老禿驢在提及“相觀眾生”的時候,就曾說過“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念頭轉了幾轉,左月生背在身後的手暗中戳了一下仇薄燈。


  “你不是還能觀未來嗎?”仇薄燈笑容不改,“血光之災又是什麼災?講詳細點。至於錢……區區萬兩黃金,何足掛齒!”


  說著他瀟灑地一揮手,半空中頓時噼裡啪啦下起了一陣貨真價實的黃金雨。


  金錠堆積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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