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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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巫洛停頓了一會,似乎在回想。


  “他的酒釀得好。”


  師巫洛輕聲說,定定地注視著仇薄燈。


  仇薄燈突然覺得他有哪裡不對,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發現這人雖然還坐得筆直,臉上也不見醉色,但銀灰的眼睛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茫然,甚至與他對視了這麼久,沒有倉促地移開視線。


  “醉了?”


  仇薄燈遲疑地問。


  師巫洛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然後忽然俯身靠近,伸手抽掉了他頭上的木簪。木簪一被抽出,鴉發便如瀑布落下。


  “……”


  仇薄燈有點驚愕。


  說真的嗎?會因為酒釀得好饒人一命的家伙,居然是個一杯倒?


  “亂了。”師巫洛慢慢地說,“別動。”


  “行吧。不過我警告你,”仇薄燈指腹碾過酒壇的邊沿,“發酒瘋就算了,裝醉的話,就不可饒恕了。”


第23章 為我引杯添酒飲


  師巫洛沒有應。


  這人本來就安靜, 醉了後就更安靜。他手指修長,為仇薄燈披散拂順長發時, 黑發在他蒼白的指間流水般滑過。仇薄燈自眼尾乜了他一眼,便側了點身,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酒壇,眺望城外霧濃霧散。


  木梳梳齒觸碰到頭皮,仇薄燈搖晃酒壇的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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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地帶了梳子?


  神鬼皆敵、十巫之首、百氏眼中釘肉中刺……這麼個名字染滿鮮血的一人,身上除了刀外,其實還帶了把梳子?傳出去後, 所有對他畏如蛇蠍的人,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仇薄燈想象了下那個畫面,忍不住笑。


  然後就被人按住了肩骨。


  按住他肩膀的手溫度很低,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淡淡的涼意, 但很有力。


  “不要動。”師巫洛輕聲說,頓了頓又像上次一樣補了句, “一會就好。”


  “弄疼了,我把你踹下去。”仇薄燈也笑吟吟地應他。


  年輕的男人沒說話,低著眼簾, 專注地持梳自上而下劃落, 烏黑的發絲繞梳齒而過, 一一到底。仇薄燈又聞到了他袖上淡淡的清凌凌的草藥味。


  因為是巫嗎?


  醫字古作“毉”, 古者巫彭初作醫[1],是謂巫醫同源, 引草木為藥治人, 便是巫術的一種。師巫洛身為十巫之首, 想來也是常年與草藥打交道,衣上袖間沾染了草木清氣並不奇怪。隻是, 仇薄燈總覺得師巫洛身上的藥味裡,有一味很淡的,如某種天高地遠的孤峰孕育的寒草的氣味,讓他依稀有些熟悉。


  仇薄燈轉過頭去,想開口問問。


  師巫洛在這個時候伸手將他落到臉側的一縷髯發挽起,微冷的指背於唇上一擦而過。


  像在冬日抬頭,被一片初雪不經意間輕輕吻過。


  “好了。”


  師巫洛說,把木簪給他插/上。


  仇薄燈偏頭看他,師巫洛重新坐好,安靜地和他對視。


  背後是神枎疏落的枝冠,把飛月般的光落了他一身。他的眼睛顏色太淺,好似無塵的天穹,又或者清可見底的湖,在這麼近的距離清晰地印出仇薄燈影子。


  對視了一會,仇薄燈把酒壇子丟給他,幹脆利落地下令:“喝酒!”


  師巫洛垂下眼簾,給自己倒酒,動作和先前看起來沒有什麼差別,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舉盞也罷倒酒也罷,都慢了半拍。


  不怎麼像裝醉。


  仇薄燈要笑不笑地冷哼一聲,把酒盞從他手裡搶走。


  師巫洛看著空了的手,茫然地抬眼看他。仇薄燈不理他,自顧自地把酒盞擱得遠遠的。師巫洛記著剛剛仇薄燈叫他喝酒,愣怔片刻後,就舉起酒壇直接喝。


  “……真醉了啊。”


  仇薄燈微妙地看他。


  枎城的蒹酒其實有點烈,初入口時會覺得像含了寒水,但一下咽喉就會立刻燒起來。師巫洛喝得很慢,喝一口酒要稍微停一下,眼睛看似清明其實焦距已經散了。看樣子,是真的要把整壇都喝了。


  一口都還沒喝的仇薄燈環顧了一下,發現自己要是想喝酒,就隻剩下剛剛師巫洛被他搶走的那一盞。


  “……”


  也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算了,”


  仇薄燈翻了翻,找出根前天和左月生他們玩六博時用的博箸。


  “下次換你請我喝酒。”


  話說出口,仇薄燈突然愣了下。


  仇大少爺前世黃金友律要求太高,以至於沒有一個朋友。


  稱得上“半個”的是那個因為他買走巫儺面具死皮賴臉上門的民俗家。民俗家之所以有幸成為仇大少爺的半友,得益於他是個老酒鬼,隔三差五就能搞點各地的好酒來。


  老酒鬼長得特別抽象,還成天窮山惡嶺地鑽,結果居然有個很漂亮文藝的老婆——雖然已經病逝了。


  認識老酒鬼好幾年,唯一一次聽他提到老婆,是在年清明。老酒鬼喝得酩酊大醉,捶胸頓足地說全怪他那次忘了說下次他請她喝酒。仇薄燈這才知道他病逝的妻子原來也是個女中豪傑,情鍾杜康,之所以會嫁給老酒鬼就是因為這家伙每次都會請她喝酒,喝完了就死皮賴臉地要她回請。纏繞纏繞,姑娘就被騙到手了。


  酒鬼覺得能成功,全靠一來一往的互相請喝酒,便把習慣保留到了婚後。


  一請一還,一還復一請,酒約綿綿不盡,人事永不分離。


  “我就忘了那一次啊……”


  鬼哭狼嚎的聲音猶在耳畔。


  酒約不盡,就能永不分離?哪有那麼好的事?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仇薄燈一擊酒盞,月光盛於盞中原如一面沉鏡,此刻驟然破碎成無數粼光,博箸與盞沿碰撞發出清越的聲音。


  “我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日更月替,人之老也。這世上白鹿難覓,歲鶴難遊,騰蛇灰土,卦龜朽肉。


  約定再長,又怎麼長過生死?


  神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茫茫無來者。箸聲越轉越急,越轉越悽,仇薄燈的聲音仿佛一根弦被悲戚撥動,隨著越轉越高。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及到“神君何在”一句,聲音已拔高到極致,琴弦隨時欲斷。


  “太一……”


  咔。


  寒漿盡落,琴弦忽空。


  “安有”二字未出,師巫洛一把握住博箸和酒盞,他用的力那麼大,酒盞與博箸一瞬間化為粉碎。


  仇薄燈慢慢地抬眼看他。


  “你……”


  師巫洛停了下來。


  仇大少爺自覺自己唱的,就算不是天籟之音,那也絕非凡俗之聲。誰能聽到是誰的幸運。仇薄燈起身,居高臨下十分不善地俯視師巫洛,要是他敢說“你不要再唱”,就一腳把他踹下去。“你不要從高處往下跳。”


  踹人的動作一停。


  師巫洛提著酒壇,清瘦如竹的身體微微搖晃,也站了起來。


  “你不要從高處往下跳。”


  他又重復了一遍,月光落在他的眼睛裡,讓人沒辦法分清他是醉了還是醒了。但他的語氣是那麼鄭重,仿佛在說什麼比天塌地陷,萬物灰飛煙滅都重要的事。


  “很危險。”


  “假如我非要跳呢?”


  仇薄燈把手攏進袖子裡。


  師巫洛不說話,臉龐半隱在頭頂枝幹的陰影裡,看不見他的眼神。月光掠過他略高的颧骨,面頰肌骼起伏的線條冷戾而鋒銳。仇薄燈想他的確是十巫之首,的確是一個與漫天神佛遍地妖鬼為敵的人。


  “那我接住你。”


  他說。


  “我這個人生來有病,”仇薄燈笑了,輕柔譏嘲,“你知道我想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往下跳?”


  “我接住你。”


  不論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蒼白的月亮越升越高,不知道什麼懸於兩人頭頂,光影偏轉,師巫洛的眼睛被寒月照亮,仇薄燈的臉龐沉進暗影。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卻像分開在兩個世。一人站在光裡固執地等著,一人站在暗裡一動不動。


  風靜夜止。


  哗啦啦。


  忽然一大團銀枎葉打半空中落下,劈頭蓋臉地落了兩人一身。


  “……我不是說了!你再把葉子落我頭上,我就把你劈了當柴燒!”


  仇薄燈一手遮頭,一手揮開葉子,怒罵。


  枎葉繼續往下落,大有越落越烈之勢。


  “你都要禿了,省省最後幾片吧!”仇薄燈無可奈何。


  樹葉的沙沙響裡,師巫洛依舊固執地站著,看著他。仇薄燈扯下黑氅,劈頭丟給他,然後一把搶過酒壇,轉身朝樹梢的末尾走去。他也不回頭,隻屈指彈著酒壇,剩下的小半酒在壇中來回碰撞。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他的聲音隨風而揚,不再悽厲不再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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