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平時百兩銀子都不見得能買到片魚鱗的銀鰣魚頭一遭被嫌棄,條條把尾巴甩得噼啪作響。


  這邊百魚選妃,那邊千雞點將,關在竹籠裡的各色家禽被驚得萬鳥齊鳴。


  “他要純白的!”


  “這個帶雜毛了!”


  “……”


  看客瞠目結舌,打娘胎以來頭遭見到這麼折騰的。


  不愧是天字一號紈绔!


  最後。


  廚子如臨大敵地將碟碗盞放進紅木食盒中,嬤嬤戰戰兢兢地提出廚房,至長廊處有年少侍女接手,小心翼翼地端進堂中,柳老爺恭立左右,看仇薄燈慢條斯理地淨手,纡尊降貴地拿起筷子,緊張得就跟頭上懸了把劍一樣。


  “還行。”


  柳老爺如蒙大赦。


  紅衣祖宗捻著筷子,挑挑揀揀,老道而嚴苛地點評這個老了點,這個過了點,聽得人覺得這不是一桌的珍馐佳餚,而是什麼委屈這位大少的穿腸毒藥。


  婁江扭頭。


  他擔心自己再看下去,忍不住拔劍為民除害。


  那會引起山海閣和太乙宗的兩派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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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太乙宗也不像傳言說的那般道正風清。可憐柳老爺不僅要為女兒擔心,還憑空多了位祖宗。”刀客譏嘲。


  婁江深以為然。


  太一劍打仇薄燈揭榜後,就一直在裝死,被他順手掛腰間。此刻聽了婁江指桑罵槐地說太乙闲話,劍身微微打顫,似乎是氣得不知道是想要出鞘教訓他們還是抽仇薄燈——後者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些。


  仇薄燈眼疾手快地把劍捏住,氣定神闲地繼續挑能下口的吃。


  “好逸惡勞,有辱斯文!”


  道長連連搖頭,轉對柳老爺一拱手。


  “令千金現在什麼情況?還請老爺引我等前去一見。”


  ………………


  淨室。


  “影子……地裡有影子……”


  柳小姐剛十六歲,穿著純白的對襟寬袖長袍,披頭散發,身形消瘦。她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張高桌上,翻來覆去地自語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仿佛害怕有什麼東西會從地裡冒出來一樣。


  一有人進來,她就放聲尖叫,匆忙地向後退去,手指抓進木頭裡,眼睛急劇睜大。


  “阿纫,阿纫,是爹啊!是爹啊。”柳老爺可憐巴巴地看向屋內三人,“仙長,阿纫已經這樣子半個月了,誰也認不得,求求你們想想辦法吧!”


  道長皺著眉,目光落在柳小姐穿的對襟白袍上:“小姐是祝女?”


  “是的。”柳老爺回道。


  枎城供枎木為神,專門設有城祝司負責主持對枎木的祭祀膜拜。被選中未來要跟隨城祝照顧古枎的女子,便稱為“祝女”。柳家小姐出生的時候,風送銀枎葉落到她額上,被認為是天定的祝女。


  “小姐可曾出城,到郊外逢了野鬼?”


  “道長,您這不是說笑嗎?”柳老爺苦笑,“祝女一輩子都不能出城,阿纫心無雜塵,絕不曾做這種事。”


  “奇怪奇怪。”道長眉頭鎖緊,“即為祝女,又不曾出城,在城內有古枎庇佑,不該中邪的啊?也罷,讓我先設個地炁陣看看。”


  他將白芨碾碎,混合著朱砂用朱筆蘸了,繞著桌子,在地上筆走龍蛇地畫了一圈。柳家小姐蹲在桌上,直勾勾地看著,不做聲。待最後一筆落下時,道長繞桌而行,口中急而精準地念誦上清金律契經,最後拂塵一指,叱道:


  “開!”


  陣紋隻是由朱筆隨意勾勒,卻深深地滲進地裡,隨著道長的清叱,銳利刺目的光放射出來,像萬千把細劍破土而出,能將所有邪祟貫穿釘死。淨室一片雪亮,一道白影鬼魅般地撞破陣光的柵欄,猿猴般屈指成爪,向道長的面門抓去。


  道長拂塵一掃,條件反射地要向白影點去。


  “阿纫!道長留情!”


  柳老爺魂不附體。


  鐺一聲,刀客及時撥開了這一拂塵。


  婁江搶步上前,將一面銅鏡印在了面目猙獰的阿纫額心,她一翻白眼,昏了過去。昏迷中猶自渾身顫慄。


  三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這還不如直接來個兇惡的煞鬼戾妖,左右血戰一場,三人都不在話下。眼下柳家小姐這情況,卻不能硬來,未免讓人束手束腳。


  “地炁陣能洞察陰氣,”道長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小姐身上有陰氣,地炁陣會把她阻攔下啊。”


  婁江收起銅鏡:“我這枚‘青帝’鏡能辨形神,小姐魂魄與軀殼相符,沒有被妖物替代。”


  非鬼非妖,那是什麼?


  看著昏迷中仍自渾身顫抖的少女,三人都覺得棘手。


  “她中邪前在做什麼?”刀客插口問道。


  “向神枎禱告。”


  刀客大咧咧地說:“怕不是因枎木中邪了?”


  “俠士慎言!”柳老爺臉色一變,連對修士的敬畏都顧不上了,“神枎日夜護我城十萬百姓!斷斷不可輕言汙蔑!”


  刀客本是隨口一說,不料遭一直畢恭畢敬的柳老爺當場駁斥,面子掛不住:“如果你們這枎木真這麼靈驗,怎麼連照顧自己的人都庇護不了?連祝女都入邪了,怕不是你們這城神,自個都入邪了吧!”


  “你你你!”柳老爺指著刀客,氣得哆嗦。


  “不然呢?草木為神,本就是最弱的。”刀客嗤笑。


  “枎木一直在庇佑柳小姐,否則她早死了。”


  眾人見要吵起來,正自頭大,隻聽有人在外邊冷不丁出聲。


  接著,白紗糊的窗被推開了。


  是仇薄燈。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吃完了,溜達來了後院。此時站在窗邊,伸手在木棂上拂過,捻起幾片薄薄的東西,給眾人看。


  是枎葉。


  城裡的枎樹葉不知活了多少年,主幹佔地足有十裡,林冠似雲似霧似紗地展開,將或高或低的屋角飛檐籠在婆娑影下。枎葉玉錢般大,薄如銀箔,風一吹就滿枝滿杈就翻起深深淺淺的雪色波浪,葉落時如大大小小的銀色螢蟲穿街過巷。


  仇薄燈捏起的那幾片枎葉沒有半點光澤,黯淡枯萎,仿佛耗盡了生命。


  “沒風。”


  他抬頭,看向延伸至庭院中的一枝枎木。


  沒有風。


  庭院中的枎木葉依舊在往下落。


  又輕又薄的銀葉,蝴蝶般在空中飛旋,窗戶一開,就落進淨室裡,落到少女身上。剛剛還在戰慄的柳家小姐安靜了,落她肩上的銀葉卻以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柳老爺先是一愣,下一刻“噗通”跪在地上,熱淚滿眶地對庭院中的枎木連連叩首:


  “多謝枎神庇佑小女!多謝枎神!”


  白眉道長捻了捻拂塵,看仇薄燈的目光帶了幾分詫異。


  枎枝懸於小池上空,銀葉沙沙作響。


  輕柔溫和。


  “古枎有靈。”


  仇薄燈一伸手按在窗棂上,提著破劍輕盈地跳進淨室,笑吟吟地看向刀客。


  “看來這位不用吃飯的,也沒厲害到哪去。”


  刀客臉脹得通紅:“你就是碰巧走運。”


  “哦——”仇薄燈拉長了聲,“聽說沒真本事的人,都喜歡借口運氣。”


  刀客氣了個倒仰:“你除了口舌之利還會什麼?”


  “還會驅邪啊!”仇薄燈挑眉,眼角孔雀翎光影躍動,“看來諸位都無計可施,那麼這黃金千兩,我就不客氣了。”


  ……………………


  “什麼——”


  胖子鬼鬼祟祟躲在一間客房裡,聽說仇薄燈半句都沒提到自己,剛剛松了口氣,就聽到山海閣師弟說他放話要拿那千兩黃金,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


  “這家伙修為比我還低啊!我至少還明心期巔峰了呢!”他震驚不已。


  “是真的。”


  婁江木然地頂著一臉酒。


  明心巔峰和明心入門有什麼區別嗎?不都是墊底?您還十分驕傲自己是倒數第二?


  宗門不幸,遇上這麼位少閣主。


  “他讓柳老爺把所有人暫時請離西院,要了張床放淨室裡,說天亮事情就解決了。”


  “一張床就能驅邪斬鬼?他該不會想一覺睡到天亮,訛柳老爺的黃金吧?”


  胖子瞅著淨室方向,滿腹狐疑。


  “這心比我還髒啊!”


第3章 夜試太一劍


  淨室。


  一張髹漆金繪屏風床使原本清心寡欲的房間瞬間變得旖旎,紗窗緊閉,白紙上投出朦朧人影。紅衣半散的美人倚靠在床榻的活屏上,素淨的手绾著半散的漆黑長發,垂首低眉,帷帳流蘇的影子搖曳在他露出的半截白皙脖子上,伶仃纖細。


  讓人想起所有風雅留香的古豔傳說。


  “……什麼破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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