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墨橋生率著兩萬大軍,正囤積在宋國和汴州的邊境之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宋國國境,來回一個穿刺,騎兵幾乎開至宋國國都之外四十裡地。


  雖然隨後他率軍回到少黃駐軍不動,但隔三差五便突出騎兵抵達宋國邊境重鎮之下耀武揚威震懾一番。


  唬得宋國各鎮守將有如驚弓之鳥,緊閉城門,告急文書雪片一般飛到宋襄公的桌案之上。


  墨閻王這個外號也漸漸在宋國傳開了。


  程鳳笑著說出這些話時,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勾起好看的幅度,在男性的陽剛中又透著一股嫵媚。


  要是換了平時,宋襄公可能會欣賞一下這份美麗。


  如今,他卻被這位容貌俊美,口舌卻極為刻薄的宋國使臣氣得牙痒痒。


  他不是聽不出程鳳直白的威脅之意,但卻又畏懼真的和晉國開戰,一時搞得下不來臺。


  程鳳開口道:“如今我漢人的天下,被犬戎佔去了三分,連王都也落入外族手中。若是我汴州敗於犬戎。宋國然道不是首當其衝嗎?公等直面犬戎鐵騎,到時候,損失的怕不隻是幾萬擔糧食。何如此刻就慷慨解囊,助我晉國一臂之力,共抗外辱呢?”


  他算是半威脅半遞了個臺階。


  宋襄公緩了緩臉色,就著這個臺階往下走:“將軍言之有理。居然如此,我國便為抵御犬戎出這份力。還請將軍回去向晉越侯傳遞吾國願和晉國共同進退,友邦相交之意。”


  “國君相助的心意,我自當轉達。”程鳳起身行了一禮:“我本是護衛宮城的司寇左使,這些軍政之事非我本職。隻是月前,宮中逃了一個主公甚為喜愛的奴隸,主公責我防衛不力,才罰我跑這趟差事。聽聞那個逃奴,如今就在宋國太子殿下府上。”


  他一抬手,自有隨侍人員抬上了五張羊皮。


  “這是那個奴隸的身價錢。還望太子殿下能夠割愛。”


  五張臭哄哄的羊皮,堆在大殿那奢華的地毯之上,簡直就是一種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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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上之人都知道晉國主君隻怕是深惡那位從魏國逃亡出來的周子溪,所以用這種屈辱的買賣方式,把人給買回去。


  太子昂拍了拍手,殿外的侍衛抬進一個擔架,擔架上有一人,絲發散亂,身上蓋著一條薄毯,毯下隱隱滲著血跡。


  程鳳解下佩劍,用劍鞘抬起那人的下顎,露出了周子溪蒼白的面孔。


  “忘恩負義的家伙,竟敢背叛主公,你這是自尋死路。”程鳳一甩手,在周子溪的臉上抽了一劍鞘,“我當時就該直接讓你在馬車後跑到死。”


  周子溪的側臉上紅了一道寬痕,他撐了一下身子,咬著牙一聲不吭。


  “站起來跟我走。”


  周子溪撐著上半身,在擔架之上一動不動。


  程鳳發覺了不對勁之處,他跨步到擔架之側,掀開薄毯,看見那雙鮮血淋漓的腳踝。


  程鳳猛得抬起頭,怒視著坐在宋襄公下手的姬昂。


  姬昂開口道:“此人隱瞞逃奴的身份,投奔我處一月有餘。我不知內情,還對他禮遇有加。”


  “昨日看到國書,又聽得程將軍之言,方知他是從晉越侯處逃出來。晉越侯既已是他的主人,且待他不薄,他自當忠誠奉主。誰知他卻為享安逸富貴,私逃我處,幾陷我於不義。我心中氣憤,對他小做懲處了一番。”


  “你挑斷他的腳經,讓他從此成為廢人。倒真是懲處得很小。”程鳳怒急反笑,“聽聞此人乃太子殿下在魏國遊學之時的同窗,同殿下是多年至交好友。殿下下起手來倒是比我還狠。”


  姬昂素來以禮賢下士,急公好義自居。


  外人之前,甚少露出狠辣的一面。


  如今迫不得已而為之,卻被程鳳當眾豪不留顏面的拆穿。


  他心中大怒,坐在那裡,面上一陣青一陣白。


  程鳳冷哼一聲,命人抬起周子溪,當場告辭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覺得斷腳筋很蠢嗎?有時候人在當下可能就是考慮不了那麼多,龐涓我們不能說他是個蠢人?他不是也隻斷了孫臏的腿,卻沒砍他的頭?後面被孫臏接連壓著打,一會圍魏救趙,一會圍魏救韓,隻怕也是很心塞。我估計那個時代覺得把人搞殘廢了,那個人就從此沒用了。


第73章


  “你說什麼?”程千葉詫異的放下手中的卷牍。


  程鳳將在宋國的所見所聞,和打聽到的事項細說了一遍。


  對程鳳來說,不論是因什麼理由,但凡背棄他的主公之人,他都不會有什麼好感。


  所以他對周子溪也沒有多少同情之心,充其量覺得宋國那個太子過於狠毒了些。


  程千葉卻和他想法不同,生為一個現代人,雖然周子溪跑的那時候她也有那麼點氣憤,但她不是不能理解周子溪的行為。


  作為一個隻相處了幾天的人,他為了自己母親出逃,或者為了自己的選擇出逃,對程千葉來說都不算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而自己下令抓捕他,雖然無心,卻在事實上導致了他殘廢的結局。


  程千葉和周子溪相處的時間很短。


  她看中周子溪的才幹,想要用他的能力。


  但就像周子溪對她還沒有建立起信任一樣,她對周子溪也沒有什麼很深的情感。


  因此在周子溪逃亡之後,她沒有經過什麼考量,用了粗暴而直接的方式,隻求盡快將人抓捕回來。


  如果我能事先打探一下情況,了解一下那個姬昂的為人,稍微籌謀一下,而不是一封國書過去直接要人,他可能就不至於身殘。


  程千葉嘆了口氣。


  事已自此,多思無益。還是先去看看情況。


  “走,帶我去見他。”程千葉站起身來。


  二人進入房中,大夫正在為周子溪包扎腿傷。


  程千葉看著那個靜坐於床榻之上的年輕男子,心中一陣難受。


  這本來是一顆十分耀眼的鑽石。


  即使是從泥沼中撈起,卻依舊璀璨奪目。


  他見過泥溝深處最汙濁的淤泥,卻沒有讓汙漬留在他心底。程千葉甚至沒有在他身上見到出現過憎恨和怨懟的陰暗情緒。


  他帶著讓人驚豔的才華和一點文人特有的傲骨,在程千葉的眼前爍爍生輝。


  但如今,他身上那耀目的光消失了。


  白蒙蒙的一片,毫無生機。


  看見他們進屋,周子溪極其緩慢地伸出手,低頭行了一禮,又慢慢把手放下,沒有說話。


  程千葉在他床前的座椅上坐下,向大夫詢問病情,


  “先生,情況怎麼樣?有復原的希望嗎?”


  那大夫嘆了口氣,看了程千葉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他包扎好周子溪腿上的傷口,收拾東西,告辭離去。


  程千葉沉默了片刻。


  “子溪。”她開口道,“此事是我思慮不周,想不到竟累你至此。”


  “主人何出此言,”周子溪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可以怪很多人,也可以怪我自己,但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主人身上。”


  程千葉安慰道,“既然回來了,你且不必過於憂慮。先安心養傷。我為你再尋名醫,或許還有治愈的機會也未可知。”


  周子溪低下了頭:“我這一生,從未做過一件愧對他人之事。唯獨對主人你,問心有愧。”


  “您不但救我於危難之中,還對我禮遇有加。我卻忘恩負義,不辭而別。”


  他抬起頭,看著程千葉:“我之所以留著這條命不死,就是想留給您親自發落。”


  “這副殘軀早已汙穢不堪,又何必再留世間。還請您不必再憐憫我這樣的一個逃奴。賜我一死,方是我心中所願。”


  周子溪雖是程千葉的奴隸,但他一直很少主動稱呼程千葉為主人。


  如今,這一口一個卑微的稱呼,是想在死前贖他自以為犯下的錯。


  一夕之間,失去心愛的人,身體殘疾,甚至連母親也救助無望。


  再三的打擊終於擊垮了這個君子的意志,讓他失去活下去的願望。


  “你……”


  程千葉不知道怎麼寬慰一個已經不想活的人,


  “如果你不想要自己這條命了,能不能把他交給我?”


  周子溪面露不解。


  “子溪。”程千葉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既冰又涼,幾乎沒有一點溫度。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切苦難的根源是什麼?”程千葉看著他開口。


  “是因為姬昂那個混賬?還是因為你之前的那些主人?或是那些奴隸販子?”


  “你和阿陽姑娘本來都應有一個正常的人生,活得自由而有尊嚴,不應該過著這樣任人擺布的日子。這一切的根源,都來至於這個把人當做奴隸的醜惡制度。”


  周子溪那死灰一片的眼中,漸漸有了反應。


  “我雖然能力微薄,但我心中有個願望,想讓這個極度不平等的奴隸制度,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程千葉握緊了他的手,看著他眼睛,“你幫我,幫我一起做成這件事,行不行?”


  周子溪凝視著程千葉,嘴唇微微嗡動。


  “不急,你先好好養傷,等你想清楚了,再給我答復。”程千葉站起身來,“但無論如何,沒我允許之前,你不能死。”


  臨走前,程千葉拍了一下程鳳的肩膀,看了他一眼。


  “派人照顧好他。”


  程鳳讀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這個人,我要用,看著他,不要讓他死。


  程鳳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還回不過神來的周子溪。


  “運氣真好,遇到了主公。天下可憐之人何其之多,又有幾人能得個好死?”程鳳冷哼了一聲,用他慣有的毒舌安慰人,“別再犯傻,即便腿廢了,能在主公身邊,也比你之前全須全尾的任人玩弄要好得多。”


  一夜之後,程千葉召見了崔佑魚,遞給他了一份手繪的圖紙。


  崔佑魚看著圖紙,連聲贊嘆:“此物構思真是精妙,不知為何名?又是出自先前那位大家之手?”


  “你別管是誰設計的了。”程千葉咳了一聲,“這個叫輪椅,你就說能不能做出來?如果能做,你盡快找尋一些手巧的工匠,加緊幫我做出來。”


  “行,此事包在微臣身上。雖然有些部件,無法在工藝上實現,但隻要替換一下應該沒有大問題。”崔佑魚素來對這些機巧之事最為感興趣,拿到圖紙如獲至寶,急忙收入懷中。


  他對著程千葉行禮道:“主公,您上次給臣的搭天車的圖紙,臣已經命人制造出來了,反復實踐過,也請了數位將軍前來品評,確實比傳統的搭車精巧實用的多。”


  “另外那些折疊豪橋,拋石車也都做了出來,實在是構思巧妙,微臣和俞將軍,賀蘭將軍商量過,都覺得可以大量投入戰場使用。”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臣真的很想認識一下這位機巧奇人。不知主公為何總把他藏著掖著不讓其見人啊?”


  程千葉撫了一下額頭,再一次見識了這位“崔木頭”口無遮攔的耿直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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